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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然的脸微红, 但她也不忘问正事:“那阮依依……”

  “她挺麻烦的。”他阔步向前,语气倒是认真一些, 像是在对后辈的告诫:“看着是也人畜无害, 但最知道怎么用道德绑架,用语言伤人。”

  顾然被他这话弄得愣了下。

  平心而论,她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 听到这样的话。

  很锐利。

  往常他是疏离, 但也只是和人保持距离而已,不会恶语伤人。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他选择用“道德绑架”和“语言伤人”去形容一个女生。

  很锐利的评价。

  但回想起阮依依,以及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觉得这种锐利的评价是跟合适的。

  顾然把这个点记在心里, 她继续问:“那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什么?”

  “你也帮阮依依换过凳子?”

  她用了一个“也”字,很显然,是暗指上次考试,他帮自己换凳子的事。

  “咳。”他咳嗽了下, 转移话题:“哎你知道咱们学校发的奖牌吗?样式挺好看的, 虽然是合金材料,但颜色啥的, 都挺好看……”

  顾然看着他这样,一口气憋在心里,但也不想再问了。

  算了。

  他都不愿意多说, 她追问下去,也没意思。

  -

  证书是已经写好了的, 他们得奖的学生领着自己的证书, 然后拍照合影, 到时候还要挂在学校宣传栏。

  奖牌是订做的, 还没回来, 学校给出承诺,国庆假期之前,肯定让体育部挨个儿送到班里。

  顾然这才反应过来,快国庆节了。

  九月份是正式开学的一个月,各种活动忙来忙去,竟然这么快就过完了。

  过完国庆节,就是第一次月考。也是整个高二,第一次比较正式的考试。

  顾然不得不重视起来。

  她以前听宋洛瑶说过,在高二升高三时,还会有一次分班考试,那时候是会选出高二所有正式考试稳定在前一百名的同学,组成尖刀班,专门冲刺名校。

  顾然记得,上次她考试,是全班第45名,全校第177名。

  这还不包括一些,因为不是正式考试,没有认真对待的同学。

  这么算下来,她好像都二百名开外了。

  离尖刀班很远很远。

  而她现在,认识的大部分同学,尤其是关系比较好的,比如宋洛瑶,高子怡,何嘉树,杜以白……以及,一班的他。

  他们都是稳定能进尖刀班的。

  如果她不跟上进度,她将会再面临着落入一个陌生的境地。

  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她也不想再继续试试了。

  领完奖,顾然回到班里,宋洛瑶在低头做题,旁边放着手机在计时。

  顾然过去瞄了一眼,是去年全国一卷的理综,宋洛瑶定了两个半小时,她一直在按照高考的要求去标准自己。

  宋洛瑶上次是年级第八,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但她没有停止学习。

  顾然呼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拿了一份数学试卷,去杂物间。

  过了一会儿,一班的顾然拿着一套竞赛题,出现在杂物间门口。

  “怎么在这儿做题?”他出声问,但也并没有什么很惊讶的意思。

  他像是习以为常,拿着竞赛题,坐在对面。

  顾然随便解释了一下:“就是那个,我同桌在自我监督考试,我怕打扰到她,就出来了。”

  “哦。”他没继续问。

  两个人在杂物间里,安安静静的做题。

  又过了一会儿,顾然见他不怎么翻页,大约是瓶颈或者其他原因不想做题。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现在忙吗?”

  “还行。”他把笔帽合起来,问她:“怎么了,有题目不会?”

  “不是。”顾然这会儿其实也没怎么做题,自然也说不上会不会。

  她继续问:“就是,我现在的成绩,是不是上不了尖刀班啊?”

  闻言,他抬起头:“你还……谁说的?”

  “我自己能感觉出来。”顾然认真说,“我上次考试,感觉已经拼尽全力了,结果才考177名,再加上我们班好几个同学没把那次考试当回事。不然,我成绩肯定更差。”

  听到这话,他倒也没反驳,只继续问:“那你知道尖刀班是怎么分的吗?”

  “我知道,是高二所有大型考试的平均成绩。”

  “对,你也知道是高二所有。”他咬重了“高二所有”四个字。

  顾然听得出,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但她丝毫感受不到激励,她只依旧垂头丧气:“可是,别人不怎么用心都考的比我好,我拼死拼活,离前一百名还有77个人的距离。唉。”

  “没事。”他站起来,隔着桌子,拍了拍她的头。

  “我以前有个老师说过,你怎么对待考试的,考试也会怎么对待你。你每一次都拼尽全力,肯定要比不拼尽全力的人好一点。”

  -

  也许是他的话有用。顾然也不再那么丧气,她开始抓住零碎时间,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午休时间刷题,把不会的题先攒起来,等到大课间一起请教宋洛瑶。

  如果连宋洛瑶也不会的,她就拿去问一班顾然。

  其他课余时间是十分钟,她还可以做一道物理实验题或者有机化学选修,把能榨出来的时间和人际关系,都利用到最大。

  虞阳一中是重点中学,进度很快,高一时已经把高考范围内全部学完。高二步入复习阶段,每次考试也都是高考以内,没有范围。

  顾然原本的学校进度是没有这么快的,虽然八月份的时候,夏溪学姐和一班顾然已经帮她把没学到的知识点学到了。

  但依然,还远远不够。

  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这里的学生,是全省学习能力最强的学生。

  她要比别人更努力,才不会被淘汰。

  国庆节在九月三十号下午开始放假,一共有三天半的假期,四号晚自习之前返校。算是比较长的假期。

  三十号上午大课间,学校把奖牌发下来,由体育部交给各班学生。

  一班顾然亲自来送的,他来时,还又看看她的做题情况。

  “昨晚我给你的那套,你做什么样了?”他直接走到她旁边,开口问。

  “差不多就给我,我刚好放假回去给你改改。”

  “哇哦!”宋洛瑶和高子怡等周边女生都齐齐发出感叹。

  顾然耳朵起热,真想跳起来捂住他的嘴。这人怎么什么都乱说?!

  “做完了。”她非常快速的应一声,然后从桌肚里取出试卷,塞给他。

  然后捂住发热的耳朵,假装看向窗户外面。

  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咳咳!”宋洛瑶使劲儿咳嗽了两声,然后大声对高子怡说:“你上次不是说你那个,同位素结构,化学选修题,你有更快的方法吗?咱们快讨论讨论!”

  周围其他女生起哄着,去前面开始听高子怡讲题。大家都整齐划一的离开,一副“我们真的不想凑热闹”的样子。

  顾然感觉自己的耳朵还是热的,她不敢松手。直到……

  她感觉到一条红色的带子套在她头上,慢慢滑着向下,前面还沉甸甸的坠着东西。她低头——

  玫瑰金的奖牌,上面刻着“顾然”两个字,还有虞阳一中的校徽。

  她松开手,奖牌落在她的脖颈,她立刻拿起来看。

  “这么好看啊!”顾然被惊喜冲昏,已经完全忽略了之前的尴尬,惊讶的叫出声:“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昂,对啊!”他在宋洛瑶的位置,靠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试卷被他放在一边。

  “这个真是我的啊!”顾然又问。

  他点点头:“上面不都刻着你的名字,难不成还是宋洛瑶的?”

  顾然立刻被他带的转移话题:“我同桌没得奖,你小声点,不要刺激她!”

  她说这句话时,还特意压低声音,凑近着才开口。生怕让前排的宋洛瑶听见。

  理所应当的,就得靠近他一点点。

  等顾然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离他非常非常的近。

  她脸一红,猛地向后退。然后没注意到后面的凳子,脚下被凳子腿绊到,身体向下栽去——

  “喂!”他就坐在对面,见状赶紧伸手扶她,怕真摔下去。

  没有注意到,校服口袋里,另一根黄铜色的奖牌丝带缠住桌角。

  教室的后两排,往往是位置最宽阔的地方。

  宋洛瑶带着其他女生在前面讲题,把最后排的位置留给同桌和校草。

  然后刚讲到渐入佳境时,“乒乒乓乓——”桌子翻倒在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让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最前排正在捂着耳朵背书的学习委员都停了下来。

  大家齐齐往后排看去,然后又屏住呼吸,教室里安静的能听见多媒体嗡嗡。

  “你!起来!”

  这是他们班那个女顾然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教室。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攀上前排的桌子,“哗啦”一声,压在男顾然身上的桌子被他轻易推开。

  男顾然先起来,他站稳后,要伸手去拉躺在地上的女顾然。

  女顾然打走他的手,自己站起来。整张脸都是红的。

  “噗……”

  不知道谁先带头笑了一声,感染了整个班级。大家都热热闹闹的,不知道是在笑校草第一次主动还被人拒绝,还是笑两个同学能在教室里摔倒。

  但无论哪一件,都能在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里,散发出浓郁的喜感。

  顾然原本还在脸红,听到班里同学很快都又笑起来,明显是,不是很在意刚刚的事。

  那就没什么好脸红的。

  她呼了好几口气,等自己沉寂下来,扭头,看向还在身后的男顾然,破天荒的还递给他抽纸,让他擦干净身上的灰尘。

  我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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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放假三天半, 对高中生来说,还挺长的。

  顾然回到家, 把证书和奖牌都交给母亲顾明笙。

  她接着踌躇片刻, 还是对母亲说实话:“我们国庆假期只有三天半,我今年不想回南山了。”

  “怎么了?”顾明笙看着她的证书,打算过会儿找个相框裱起来。

  嘴上随便问一句, 明显没把她刚刚的话放心上。

  “我开学要考试。”顾然说出自己的想法:“是高二第一次的正式考试, 这个成绩要作为升高三分班考试,我想好好考试。”

  “赶这么紧?我记得你们才刚考试过。”顾明笙惊讶,也停下自己找相框的动作。

  “嗯,重点学校就是这样。”顾然回应一下, 怕顾明笙不同意,她立刻又补充:“我同学们人家成绩比我好的,都不打算去玩。我想着,怎么也不能落下。”

  顾明笙的语气有些担忧:“这里学习进度是不是太赶了啊?你累不累?”

  顾然摇摇头:“累, 但我很开心。我在这儿有很多朋友。”

  顾明笙坐在沙发上, 好一会儿,向女儿妥协:“好, 那咱们不回南山了。但你如果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妈妈说,知道吗?”

  “妈妈不求你考的成绩多好, 只是想让你以后在做选择的时候,能多一点。”

  顾明笙还想继续说, 但她看着女儿, 想起女儿才十六岁, 又从小跟着祖辈儿生活, 阅历太浅了。她说的这些, 不合适。

  她要做的,是女儿在长大之前的保护伞,而不是催促女儿长大的催化剂。

  母女俩的谈话至此终结。

  -

  顾然晚上回到房间里,拿出手机,想起官网和公众号的双人图,她悄悄打开公众号,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把图片一张一张的保存下来。脸有些红。

  国庆节留了不少作业,顾然保存完图片,先拿出一套英语试卷,慢慢磨着做。

  到写语法填空的时候,手机再次亮起来。

  顾然打开手机看,发现自己微信上弹出99+的消息。她打开,看到自己在一个新群里。

  【准尖刀班(100)】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一班二班的学生,都在刷屏讨论假期安排,具体为哪天去结伴去图书馆,哪天在群里连麦对答案。

  顾然对自己的成绩有比较清晰的认知,她自觉不配插话,干脆设置了免打扰,然后又置顶,退出。

  突然有点没心情写试卷了。

  顾然抿着嘴,想到以后,班里除了她之外,其他99个同学都去了尖刀班。

  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她没法和自己的朋友们一个班了。

  “嗡——”

  手机在桌子上又响了一下。

  顾然低头,看到发消息的人是【一班顾然】,他换了头像。

  她收回心,点进去,看他发过来的消息。

  【一班顾然: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很长很长的一条“在不在”的重复,白色的聊天框占了大半个手机屏幕。

  顾然现在很想和人说话,所以他发过来这样很无聊的内容,她也打字回复。

  【gr:还没睡。】

  【gr:怎么了?有事?】

  他立刻打字回应。

  【一班顾然:看我新头像[/狗头]】

  果然是很无聊的话题。

  顾然想把他怼回去,又觉得,他是现在唯一一个和自己聊天的人。

  犹豫片刻,顾然还是点开他的头像,查看大图观看。

  是……太阳。

  直拍的太阳,很亮,只能依稀看到太阳外围的光圈,整张图看着,就有些刺目的感觉。

  刺目,但太阳也似乎有着光和热的吸引,让她心生向往。

  顾然觉得他每次的头像都挺有意思的,和别人的风格都完全不一样。

  她点击保存图片。

  退出来,顾然打字回应他。

  【gr:是太阳吗?】

  【gr:这角度是有什么讲究?】

  他很快回应。

  【一班顾然:嗯哼】

  【一班顾然:这是向日葵角度的太阳】

  顾然打字回应他。

  【gr:真有意思。】

  然后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似乎也被她的无聊程度搞得无语了下,发过来几个点。

  【一班顾然:::::::】

  顾然被吸引,这两排省略号是怎么弄的?她打一行省略号,然后回车,再打一行省略号。

  结果她试了几次,都不是那种效果。

  她赶紧打字问。

  【gr:这两排省略号是怎么打出来的啊?】

  【gr:你快跟我说说好不好?】

  这次过了很久,他才打字回应。

  【一班顾然:你打开键盘里的英文标点符号,摁6下英文冒号,就是双排省略号】

  【一班顾然:还有就是……】

  【一班顾然:好好打字好好说话,禁止撒娇!】

  顾然正在尝试打双排省略号的手顿住。

  她哪里撒娇了?

  -

  国庆节假期的第一天,顾然下楼时,母亲顾明笙在和别人打电话,似乎是和别人约着要去哪里旅游。

  阿姨刚把早饭做好,端向餐桌。

  顾然拉了凳子坐下。顾明笙打完电话,看过来:“妈妈要出去几天,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可以的。”顾然点完头,回想起昨天在【准尖刀班】群里看到的消息,以防万一,她还是和母亲说一下:“我可能还会出门,和同学一起去图书馆。”

  “嗯,挺好的。”这是正事,顾明笙不拦着,但也提醒她:“太远太乱的地方不许去,晚上天黑之前要回家。打不来车就去找李叔,记住了吗?”

  李叔是顾家的保镖兼司机。

  顾然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

  上午,等顾明笙走了以后,顾然和宋洛瑶连麦对答案。昨天晚上做的那套英语试卷。

  “同桌,我感觉你英语不赖哎!”宋洛瑶说。

  宋洛瑶属于那种,和顶级好学生相比,有点偏科的学生。她的理综和数学都是拔尖的厉害,语文和英语相比之下,只是110-120的区间内波动,在二班算普通水平,没有很强的优势性。

  宋洛瑶一直努力提升的,就是语文和英语。

  而顾然上次考试,这两门成绩不错,甚至在二班这种女生多、优势占全的情况下,她的语文还能名列前排。

  宋洛瑶一直比较欣赏同桌的语文成绩。连带着,觉得同桌英语也不错。

  顾然谦虚回应:“还好吧,这个也拉不开分。想去尖刀班,还得努力。”

  “慢慢来嘛,你那么努力,下次肯定还会有进步的!”宋洛瑶说着,手指也在屏幕上捣鼓,没过一会儿,她挑眉问:“哎同桌,一直在家学好像也挺没意思啊,你想过出来没?”

  “去哪儿啊?”顾然问。

  昨晚在准尖刀班群里聊天的时候,大家好像提出过去哪里线下组合学习。

  【准尖刀班】里,都是一班二班的学生,重点高中重点班,都算是头部学生,大部分都互相认识,都在一个社交圈子里。

  大家约着去哪里线下学习,也正常不过。

  顾然挺喜欢这些头部学生的氛围,他们身上好像都有一股狂妄着上前的劲儿,能带动的周围一起掀起波浪。

  现在宋洛瑶提出来要带她一起,她自然想跟着。

  “让我看看啊……”宋洛瑶扒拉着手机,慢慢回应:“那个,好几个地方呢。赵梦玄和苏稚的在梨川区的一个自习室,林亚泽和陈向松在咱们学校附近,还有北城区图书馆,杜以白和校草在那边。”

  宋洛瑶最后一句话说完,顾然这边也弹起来一条消息。

  来自【一班顾然】。

  顾然把宋洛瑶的视频聊天最小化,然后点开他的聊天框。

  他发过来一个定位,【北城区图书馆】

  下面还跟着一条消息。

  【一班顾然:为期两天半的国庆补习计划,来不来?】

  过一会儿,似乎是见她没有回答,他继续发过来消息。

  【一班顾然:猫猫探头.jpg】

  顾然被这个表情包可爱到,她立刻回应。

  【gr:等我一下,我在和别人聊天】

  说着,她点开和宋洛瑶的视频聊天框。

  “同桌!你想去北城区图书馆吗?”顾然问。

  宋洛瑶挑眉看着她,然后又是一个柯南扶眼镜的动作:“校草亲自和你说了?”

  顾然也惊讶的抬起头。

  “我就知道!”宋洛瑶一副了然的样子,她继续说:“同桌,我感觉咱校草真的喜欢你哎,刚刚群里发线下学习地点,大家都在群里邀请同学一起。他在群里几乎没说话,没想到和你私聊去了……”

  宋洛瑶及时打住,她发现自己同桌的耳朵有点红,怕自己再逗下去出事。

  顾然确实有点不太自在。

  她微不见声的辩解:“他说不定是忘了……”

  “自由心证吧?”宋洛瑶知道她的性格,不勉强,只点到为止。

  “那同桌,你来嘛?”顾然又小声问。

  “去啊!”宋洛瑶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然后又故作苦恼的和她说:“我不过去,谁做你的僚机啊?”

  顾然被她说的耳根更红:“谢谢你……”

  “谢什么啊?”宋洛瑶继续说:“好了同桌,你把你家地址给我个定位,我一会儿打车过去找你,咱们一起去北城区图书馆。”

  “嗯!”

  顾然挂断视频,感觉空气里好像有糖果的甜,她整个人都有些被浸润在糖罐里,突然对这个国庆假期,特别特别的期待。

  她给那个顾然回完消息,走向隔壁衣帽间——

  里面有很多顾明笙给她准备的衣服,平时因为是学生,用不到,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

  今天,她很想换一条漂亮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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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宋洛瑶到了的时候, 顾然撑着伞,立刻出去接她。

  东湖不允许外车开进来, 宋洛瑶只能停在门口。

  今天的太阳还有点毒, 顾然想把宋洛瑶请家里先消消暑,到时候让李叔送她们去北城区图书馆。

  “同桌,你家住这儿啊……”宋洛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原本, 宋洛瑶见过顾然的母亲顾明笙, 也知道那次市里领导来人视察,也有顾然的母亲。她猜测顾然的母亲肯定不是一般人。

  但也万万没想到!竟然!顾然家竟然在东湖!

  东湖是虞阳市有名的富贵豪绅聚集地,里面非富即贵,因为前几年市里的政圈中心转移到了这一片, 连带着东湖区的房子也变得有价无市——

  又或者说,能买得起这里房子的,不仅得富,而且还得“贵”。

  “嗯。”顾然也不知道怎么和宋洛瑶说, 毕竟这里的房子, 她也没来过几次。

  “我妈买的。”顾然说着,带宋洛瑶绕过前面的商品楼房, 直接绕到后面的别墅。

  她多余解释一句:“那什么,我总是记不住这些单元楼的编号位置,我家里人买房子就都买的别墅。”

  宋洛瑶心想, 她小时候也总记不住家里的单元楼编号位置。

  怎么没想到买别墅这回事?

  可反过来想想,别墅也不是她想买就有的啊!

  以前她说自己同桌是公主, 那完全就是开玩笑的语气, 又或者把同桌当做普通的富二代, 哪儿想到这么多啊!贫穷果然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这是真公主吧!

  刚到家里, 顾然早先让阿姨做了水果捞, 这会儿端上来,她刚好和宋洛瑶一起吃。

  “这是我家里阿姨做的,仿照外面卖的,味道我还没试过,咱们一起尝尝。”顾然说。

  宋洛瑶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着一整套玻璃餐具里盛放的水果捞,迎合一句:“这餐具真好看!”

  “嗯!你也觉得对吧!”顾然笑道:“我当时看这套餐具的第一眼,就觉得它特别适合放水果捞!”

  “哈哈!”宋洛瑶跟着笑笑,心里突然有点担心另一件事。

  同桌这样的公主,她的人生起点已经是很多人的终点了。

  那校草怎么办?

  -

  吃完水果捞,顾然发现宋洛瑶有点不太自在,没有平时那种活泼劲儿。心里想她可能对环境认生,在别人家拘束。

  于是顾然打算过会儿带宋洛瑶出去吃,免得她更不自在。

  “我们走吧?”顾然问她。

  “嗯。”宋洛瑶应下。

  两个人离开,临走时,宋洛瑶扭头瞟见客厅橱窗里的玫瑰金奖牌。

  她“咦”了一声。

  等到顾家的车上,她才说出心中疑惑:“同桌,我记得你是女子八百米第三名啊?”

  顾然点点头:“嗯,对。”

  说着她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宋洛瑶的脸色,她记得,宋洛瑶是没得奖的。

  宋洛瑶压根儿没注意,只说出心中疑惑:“可是,第一名才是玫瑰金啊!苏稚是仰卧起坐第一名,她的是玫瑰金。”

  “啊?”顾然惊讶。

  她的奖牌是体育部部长亲自发的,应该不会出错吧?

  “可上面有我的名字。”她嘀咕一声。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一班的顾然,也叫顾然。他是作为压轴篮球赛参加比赛的,那时候他几乎控场一般的存在,体育部把校篮球队打成狗。体育部也是第一名。

  那么她现在的这个玫瑰金奖牌……

  顾然心里不是滋味,刚准备让李叔掉头回家:“李叔……”

  “哎别急。”

  宋洛瑶很快明白过来自己这嘴比脑子快的事,同桌的奖牌是体育部部长亲自来送的,能有什么问题?多半是人家自己玩的小情趣。

  宋洛瑶赶紧补救:“同桌你先别急,咱今天先去问问他再说。”

  顾然点点头。

  她其实也更喜欢玫瑰金奖牌,尽管这个,可能还不是她的。

  -

  北城区图书馆,几个寸头蹲在花坛边,嘴里叼着根烟,没点着,只咬着烟蒂过瘾。一副满脸写着“老子不好惹”的社会人刺头样子。

  但他们每过五分钟,都略带胆怯的往公交站台长椅上看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显然是怕极了长椅上的人物。

  长椅上,坐着顾然。

  他今天没穿校服,只简单穿了一件黑T恤,还有工装裤。

  但他的长相格外出众,甚至连路过的公交车上,好几个乘客都会因为他而侧目。

  他看上去挺拔端庄,像极了校园剧里那种经常在国旗下演讲的男神学长。

  根本看不出来,他简简单单的往那儿一坐,就把后面几个社会人刺头吓得不敢吭声。

  杜以白骑着山地自行车,嘎吱一声停在站台前。

  “宋洛瑶刚给我发消息了,她们正在路口堵着,马上过来。”杜以白开口,告诉路边的顾然。

  “嗯,咱这边没天桥,堵车是常事。”顾然开口,简单说一句。

  看上去挺有耐心的。

  几个寸头见状,觉得有戏。立刻派出一个代表过来交涉。

  □□寸头代表支支吾吾的开口:“那啥,顾老板,你叫我们过来干嘛啊?”

  “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顾老板。”顾然冷冷的出声,扫了一眼寸头代表。

  寸头被这一眼扫的双腿发软。他是见过顾然打人的,所以才真害怕,生怕对方一脚过来,他的骨头都能被跺碎。

  “一会儿老杜带你们去店里,按照他说的帮忙布置。”顾然淡淡开口。

  杜以白得令,单脚支着地面,垮坐在山地车上,招呼着花坛边其他寸头跟过来。

  寸头代表还在这里。

  顾然看着他:“还有别的事?”

  寸头代表憋红了脸,小声问:“那……那个不叫您顾老板,叫什么?”

  顾然想到一个人,随口道:“叫我顾同学?”

  “……啊?”

  寸头代表傻了眼。

  其他寸头也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噗——”杜以白最先笑出来,山地车都没扶稳,差点摔倒。

  “老顾你正常点吧!”杜以白劝他一句,立刻蹬着自行车离开,其他寸头慌忙跟上,生怕自己跑慢了被迁怒。

  -

  “嘟嘟——”

  一辆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迈巴赫,停在北城区天桥路。

  宋洛瑶嘀咕两句:“这地方压根儿没天桥,怎么叫天桥路呢?”

  李叔四处看看,语气有些忧心:“小姐,你和同学们约在这里啊?”

  顾然看着手机定位,她点点头:“嗯,就是这里。”

  “这……”李叔也不好多说,只再三叮嘱:“小姐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晚上早点回去,尽量在图书馆楼下等,我开车来接小姐。”

  顾然听李叔交代这么多,也注意起来,她四处看看。

  北城区应该是刚开发的地方,宽阔的油柏路两侧是绿化带,半大的法国梧桐还吊着营养液。

  道路两侧,是崭新的,贴着“商铺招租”的楼盘广告,再往后,还有施工队在施工,尘土飞天。这国庆节和他们没关系。

  周围三三两两的经过着人,都忍不住盯着这豪车看一眼。

  顾然看向宋洛瑶,宋洛瑶也扒着窗户往外看,显然是第一次过来。

  “我下午早点回去。”顾然应声,答应李叔。

  李叔松了口气,但还是叮嘱一句:“小姐,你一定要记住,提前跟我打电话。我亲自来接小姐。”

  顾然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李叔”。

  顾然和宋洛瑶从车上下来,这会儿临近中午,正是热的时候,顾然穿了件有点英伦风的海军领裙子,没涂防晒,两个人挤在新盖的高楼阴影里,四处张望着找人。

  “哪儿呢?”宋洛瑶嘀咕。

  “这儿。”清冽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顾然听到声音扭头,看到绿化带后面,还有一条并不宽阔的水泥路,一班的顾然在水泥路旁边的一个老旧站台上,正准备过来。

  她四处两下看看,明白了这里的构造。

  油柏路是新建的,水泥路还没来得及推掉,开发区的新旧更迭还没完成,两条路都被保存下来了。

  宽阔漂亮又崭新的油柏路,和已经有裂缝的水泥路,形成鲜明对比。

  等他过来,顾然抬头看他,语气有点苦恼:“高德地图定位到附近就不管了,差点没找到。”

  她的语气很平常,好像只是来找同学,没找到路,然后随口抱怨一下。

  “嗯,以后用百度地图。”他抬手,顺手拎起她背的帆布包。

  宋洛瑶只带了两张卷子出来,帆布包里大部分都是顾然的东西。

  她今天裙子没有口袋,她只能把纸巾护手霜等这些平时一定要带的东西,一起放到帆布包里。

  宋洛瑶合理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跟在两个顾然身后,低头拿手机疯狂按“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发朋友圈。

  顾然低头,心里在想,他今天穿的是黑衣服,早知道自己今天应该穿一条黑色的裙子。

  “你们怎么过来的?”他先出声。

  现在离图书馆还有一段距离,不说点什么,有点无聊。

  “我家……我们打车过来的。”顾然话到嘴边,临时改口。

  她想,等下午李叔来接,提醒李叔换一辆普通商务车吧。

  “嗯。”他应声,想到刚刚的迈巴赫,没说话。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很奇怪,他们在微信、在学校,都能聊上许久,但这一次,他们好像谁都没话说。

  好像脱离了那身校服,他们不再熟悉。

  又或者,抛开同学的身份,他们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在学校之外的地方,是现实。没有了那身一模一样的校服,他们浑身上下都被明码标价。

  残酷而又清醒的,告诉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的名字

  北城区图书馆隐匿在新楼和老楼之间, 风格偏苏式,主楼高耸, 两侧偏低, 中心对称,平面规整,看上去整齐又规矩。

  在一众新旧更迭的建筑里, 图书馆显得有些遗世独立, 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图书馆个真好看。”顾然发自内心的夸一句。

  “嗯。”他应声,这次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轻松。

  顾然尝试着继续和他说话:“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啊?真好看。”

  “我家在这附近。”他简单应一声,继续和她说起自己的事:“以前,我爸爸在这边工作过。”

  “哦哦。”顾然点头, 想到他之前和自己说的,他爸爸中风。

  于是顾然敏锐地跳过这个话题。

  “你以前经常来吗?里面怎么样?”顾然问别的。

  “嗯,环境还不错。”

  “我看周围没有吃饭的地方,一会儿我们怎么吃饭?”

  “可以点外卖, 图书馆里有自习室包间。”

  “哦哦, 那还挺好的。”

  ……

  顾然主动问了很多不怎么越界的话题,这对于有些内敛的她来说, 已经算拼尽全力。

  所幸,气氛已经缓和的差不多,图书馆也到了。

  图书馆一共三楼, 一楼是前台大厅和藏书的书架,二楼和三楼都是可以租借的自习室。

  这样租借着自习室, 再加上政府补贴, 图书馆还可以维持秩序, 以及有好几个工作人员。

  他们三个先一起去二楼的自习室, 没过一会儿, 杜以白拎着几份牛肉米线和果汁上楼。

  “我在哑婶那儿买的,味道应该不差。”杜以白说着,把米线都放自习室桌子上。

  “快中午了,咱们先吃饭?”杜以白开始分饭盒。

  顾然闻着有些熟悉的味道,她问:“哑婶是我们学校小餐厅的那个吗?”

  “昂,她也在这一块儿住,老顾早上让她做的。”杜以白接着说。

  宋洛瑶已经去挑饮料了,两杯西瓜汁,两杯奶茶,摸起来很凉。她把两杯西瓜汁推向两个顾然。

  “你们两个喝这个。”

  顾然对喝什么都没意见,但她惊讶于宋洛瑶的这份细心。

  她点点头:“谢谢宝。”

  四个人放下手里的作业,一起围着吃饭。

  顾然吸着米线,果然是学校小餐厅老板娘的手艺。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从一班顾然到杜以白,再到宋洛瑶。都是她很熟悉的人。

  这一刻,她感觉到,这是她最理想的状态。

  -

  下午容易犯困,他们想了个办法,两个人一组,分成两组,一起做数学选择题,等25分钟过后,看哪一组的选择题得分少。哪一组要被罚下去买饮料。

  单独做题是无聊的,但加上一些竞争因素和奖惩,就好玩多了。

  于是两个顾然一组,宋洛瑶杜以白一组,他们拿了一模一样的试卷,计时开始。

  杜以白的成绩算一班里的中游,不算拔尖,但也比女顾然强多了。

  这么划分,也是比较均衡的状态。

  计时很快开始。

  顾然拿到试卷,先扫了一遍所有的题目,集合、函数、不等式、立体几何与向量、概率、圆锥曲线……高中数学课本里的每一个必修知识点,都有所涉及。

  她迅速先找“一眼能看出答案”的不等式和集合,然后是“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做”的向量和概率……最后是需要慢慢磨的圆锥曲线和导数。

  时间化作实体,在手机屏幕上以数字的方式显现。

  做题这种事会上瘾,看着一个个成型的答案,然后选择。肾上腺激素飙升的爽感,充斥着不断验算的双手……

  顾然只觉得时间飞速,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也跳动的异常快,她开始做最后两道最难的选择题时,旁边的男顾然已经做完。

  这时,还有六七分钟才结束。

  顾然赶紧加快速度。

  两道高难度的选择题,六七分钟她只能做一道。

  “叮叮——”

  手机报时的声音响起,杜以白拍桌子:“好了停下,咱们开始对答案!”

  “第一题,C。”

  “对。”

  “对。”

  “对。”

  “第二题,B。”

  “对。”

  ……

  五分钟后,男顾然错0道,杜以白错一道,宋洛瑶错0道,顾然错两道。

  最后,两个顾然被安排出去买饮料。

  “等再回来,我们比英语,我不信我们还会输。”顾然被激出了好胜心,出来时,她和男顾然放狠话。

  “嗯好。”他轻笑了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放完狠话,顾然又耷拉下来,主动低声认错:“我是不是拖你后腿了?”

  “你别有负担。”他开口安慰:“本来就是比着玩儿的,再说了,学会儿习出来走走挺好的,休息休息眼睛。”

  顾然被他安慰一下子,然后继续说起别的:“你做题做的好快啊!”

  “嗯,这套卷子难度中等……”他刚要开口。

  “打住!”顾然立刻阻止他,然后鼓着脸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们学霸都不屑于这种难度的题型,一开口肯定都是这张卷子不怎么难balabala……但你们不要贬低它,因为它对我来说,很难。”

  顾然说完,决定得让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话,于是故意沉默着,只一步一步地下台阶。

  他低头,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又生气了?”

  “……”

  真是没法说他!

  顾然加快脚步,快速从楼梯上下来。但实际上根本没甩开多远的距离,很快,他几乎立刻又站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从楼梯走到图书馆大门口,你追我赶的,顾然都觉得没意思了。

  她妥协:“我没生气!”

  说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开始真的生气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两个人站在图书馆门口,踌躇片刻后,他试探性的发问:“那不然……我说点什么哄哄你?”

  “……卧槽!”

  -

  这声“卧槽”不是顾然发出的,而是不远处的一个寸头男。

  寸头穿着黑背心,大短裤。露出来的胳膊上有青色的纹身。

  顾然不太懂这个,没看出来寸头胳膊上的是什么纹身。

  “顾老板你在这儿啊?”寸头急忙过来,又上下仔细看了一遍:“那啥,哑婶丈夫回来了,顾叔让我过来找你,说哑婶丈夫喝了不少酒,怕是又要打人……”

  “我知道了,一会儿过去。”他的语气顿时冷了下来。

  寸头欲言又止的,看到顾老板身边的漂亮小姑娘,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哑婶的事是人命关天,他也不得不做一回瞎子。

  寸头对着漂亮小姑娘抱歉的笑笑。

  顾然观察着这些,等寸头离开以后,她才提议:“需要报警吗?家暴是很严重的……”

  “这儿警察不管这个。”他揉了揉眉心,低头,看向她:“你先上去吧?晚一点,如果我不回来,就让杜以白送你们回去。”

  顾然也看着他,能察觉到他眉眼里的焦急。

  顾然不再勉强,她点头:“那我先上去。”

  “嗯。”他应声。

  她刚走两步,他的声音再次从自己身后响起。

  “顾然。”

  顾然扭头,突然感觉到这好像是第一次,他面对面叫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下次哄你。”

  “你快去忙吧!”顾然笑了下,没放在心上。

  -

  顾然回到自习室,把刚刚寸头的话告诉了杜以白和宋洛瑶。

  “这人渣还敢回来!”杜以白先骂一句。

  顾然抬头看向他,问:“能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吗?就哑婶的这个事。”

  一旁的宋洛瑶也附和般的点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杜以白靠在桌子上,慢慢说着:“顾然,那个顾然,他小时候就母亲去世了,那时候顾叔还在骁龙武校当教练,那是个寄宿私立学校,特别忙,没空管顾然。哑婶当时在这条街摆摊卖早点,她见顾然一个人怪可怜的,就偶尔给他几个包子啥的。因为这个,顾然一直挺感激哑婶。”

  “哑婶人不错,但因为天生哑巴,她对象不太好,吃穷坐懒,还赌博。赌博输了就回来打她。”

  “以前顾叔还没出事的时候,顾叔拦着他。哑婶的丈夫也害怕顾叔,后来顾叔出事了,轻微中风再加脊椎骨断裂。那丈夫就无法无天了。”

  “那时候顾然刚收到虞阳一中初中部的通知书,他没上那个,转头来了骁龙,骁龙看在顾叔的面子上,给他免学杂费。但这里除了打架,别的也学不了什么东西。顾然后来以全市第一名免学费的成绩考上虞阳一中,那真是全凭自己。”

  “哑婶也厉害,她之前听说顾然能考上虞阳一中,把摊子摆在那边,还摆出了名气,学校餐饮部也给她开了个小餐厅。也是因为这个,顾然后来才放心去虞阳一中高中部。”

  “我当时初二太皮,被我爸扔到骁龙改造。我认识顾然时,就觉得他和这里的其他学生不一样。我也问过他,他这样的,上骁龙真是亏了。但他说,骁龙离天桥路这边近,能照应一下家里。”

  他的这个“家里”,包括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和被丈夫家暴的哑婶。

  顾然和宋洛瑶都沉默着不说话。

  杜以白口中的世界,似乎离她们很远,她们都是第一次接触。

  宋洛瑶家庭美满,父母安康,成绩优异。目前自己嗑的cp也是真的,根本没有烦恼。

  顾然虽然从小没有父亲,但她是富三代,她最大的烦恼是怕自己高三考不进尖刀班。

  她们谁都想象不到,一个初中生,是怎么“照应”家里的。

我的名字

  “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最后, 顾然轻声开口。宋洛瑶也跟着她一起点头。

  在面对另一个毫不知情的世界,她们都显得天真又无知, 能做的事情很少。

  “……这个应该不用。”杜以白说:“这问题我以前也问过他, 然后他让我滚远点。”

  “……”

  顾然只好先压下心头的焦虑,杜以白组织着她们继续做题。

  临近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顾然他回来了, 并且换了身衣服, 头发也明显洗过。

  他回来时,还拎了四杯果汁,都是凉的。

  “你们做的怎么样了?”他开口。

  顾然立刻扭头看向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从门口走过来, 长腿把裤子穿成了九分裤,露出了骨骼分明的脚踝。“嘎吱”一声,他拉开椅子,把西瓜汁放在桌子上, 随便坐下。

  看上去是没受伤的。

  顾然浅浅松了口气。

  杜以白回应:“刚把理综的卷子都做完了, 别说,计时做题的方法还真有点用。”

  “咳咳。”宋洛瑶捧过来西瓜汁, 拿胳膊肘戳戳杜以白:“那啥,老杜,你说咱这图书馆里面都有什么书?你下去带我过去转转, 我的毕生梦想就是当个图书馆扫地僧……”

  杜以白被宋洛瑶拉着离开,连西瓜汁都没来得及拿。

  自习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顾然拿着吸管, 她想问的问题太多了, 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合适。

  心里纠结着, 她怕让他看出来, 假装拿着吸管, 认真地戳着西瓜汁。

  然后戳了一下,没戳开。

  这就有点尴尬了。

  顾然的脸微红,小声嘀咕辩解:“这个纸吸管不好戳……”

  “嗯。”他轻笑了下,然后伸手:“拿来,我给你戳。”

  顾然把吸管和西瓜汁放下,慢慢推到他面前。

  “你……”顾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拿着吸管,有点像扎标枪的动作,比划两下,“砰——”,西瓜汁被轻而易举的扎开。

  “喝吧。”他又把西瓜汁推过来,看着她,然后鬼使神差的靠近,问了句:“你担心我?”

  “你你你!”

  感觉到他的靠近,顾然赶紧本能地推一把他的头,自己往后退一点点,让他们两个距离拉远。

  心还在噗通噗通跳着。

  缓口气,她似乎是怕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立刻强词夺理的开口:“你刚刚,好油啊!”

  “我刚洗的头,哪儿油了?”

  “是说话!说话方式好油啊!”

  顾然大声辩解两句,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像欲盖弥彰。

  懊恼的扭头,咬上吸管,假装不看他。然后用余光偷偷观察他。

  他的眼底染上笑意,很显然,他早就看出来了自己的欲盖弥彰。

  顾然搬着椅子,往另一边挪挪。躲着他。

  “哎。”他又凑近,胳膊还搭在她的椅子后面,摁着椅子。

  “你真担心我啊?”

  她不回答。但红透了的耳根,和一丝不苟咬着吸管的动作,反而更能反应她此时的心虚。

  “喂,你这样可不行啊?连句关心的话也不舍得说。又不是古代人,要发乎情止乎礼的。”他再次说话。

  顾然才不搭理他!

  她的内敛是一种习惯,绝不是一两句“发乎情止乎礼”就能改变的。

  一杯西瓜汁的量不大,随便喝喝就见底。顾然再想咬吸管逃避也不行。

  她想到说辞反驳,立刻抬起头:“你……你不是高岭之花吗?怎么说话一点也不矜持!”

  “矜持能当饭吃吗?”他挑眉,但很快又别过脸,看向窗外。声音轻微,但却也清晰:“再说了,我一个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被人硬按上高岭之花的标签,我才冤死了!”

  -

  临近五点,太阳向西,现在已经步入秋季,白昼短了许多。

  宋洛瑶和杜以白回来,宋洛瑶说起别的:“同桌,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顾然看了眼时间:“五点半?我先发个消息。”

  宋洛瑶点头,她本来就是蹭车来的,自然没意见。她坐下等。

  顾然低下头,找到李叔的微信,和他发消息。

  【gr:李叔,我晚上五点半回去。】

  【gr:记得换一辆别的车,要普通一点的QAQ】

  打完字,摁下发送键。她抬头,发现除了宋洛瑶以外,自习室的另外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好像在瞒着什么事的感觉。

  “怎么了?”顾然问他们。

  “没啥。”杜以白挠挠头,然后拼命给另一个顾然使眼色。

  顾然顺着看向他。

  他咳嗽了一下,手像是不知道往哪里放,从椅子扶手到大腿又到桌子,摆了好几次才像是放对位置。

  他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那什么,你还要喝西瓜汁吗?我带你下去再买点?”

  “嗡——”

  恰好这时手机响了一声,顾然先低头看手机,是李叔发来的消息。

  【李叔:小姐,顾总回来了,她说她亲自去接你。】

  顾然微睁大眼,没想到自己母亲竟然没出去玩。

  不过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个西瓜汁挺好喝的,顾然也想带回去给母亲尝尝。

  顾然一边打字回李叔,一边点头同意:“好啊,不过我们得快一点,那个西瓜汁的店远吗?”

  “不远。”他似乎是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下来:“就在图书馆后面那条街,五点半之前肯定没问题的。”

  顾然收起手机,起来:“那好,我们走吧?”

  他起来,点头,帮她拎着包。

  顾然扭头问宋洛瑶:“同桌你去吗?”

  “不,我不想去。”宋洛瑶拼命摇头。

  顾然有点奇怪,平时宋洛瑶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但她都说出来不想去,顾然也不勉强。

  杜以白也要留下,说过会儿给租自习室的钱付一下。

  顾然点头,还说到时候把账平分一下,他们四个平分。

  杜以白回应,说到时候他们四个拉一个群,慢慢商量。

  -

  顾然离开自习室,经过走廊时,觉得有点奇怪。

  今天,中午那一次,还有刚刚那一次,好像她今天必须得出来一趟。

  还必须得和一班顾然一起。

  想到这里,顾然抬头,看向身旁的他。

  他依旧是有些不太自在的样子,目光四处乱看着,就是不往自己这边看。

  他今天还洗了头,换过衣服。听说洗头是男生最高的待客之道。

  他要和自己单独出来,该不会是要……

  一旦有了这方面的猜测,顾然心里隐隐生出期待。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还好,这条裙子还可以,以后回忆起来也拿的出手。

  顾然咳嗽两声,故意问他:“咳咳,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买西瓜汁啊?”

  “没什么,就是想喝了。”他回答。

  “……”

  这回答真有点敷衍了。

  顾然又扭头看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心里琢磨,他总不会是紧张了吧?

  可是他们都这么熟了,也会紧张?

  一会儿他要是说不出话来怎么办?

  离开图书馆,到外面,然后沿着水泥路侧边,没一会儿就到了另外一条街。

  顾然仰头看,目光拉远,看到这条街的两侧。不算正经的商业街,里面夹杂着一些居民楼和店铺,路边停放着很多小型代步车,把双车道挤成了单车道。

  不算正统,但人来人往的很多,很热闹,有老街独属于的人情味儿。

  顾然问他:“你家在这附近吗?”

  “……嗯。”他应声,有些局促。

  顾然假装没看到,自己先往前走:“那改天记得请我去你家坐坐啊?”

  她的话像是随口一提的语气,一下子打破了局促。

  “改天一定!”他放松下来。

  两个人很快到卖西瓜汁的店里,店老板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的柜台前,放着一束洋甘菊。

  “我要两杯西瓜汁,冰镇的。”顾然告诉店老板。

  店老板开始打小票:“稍等一会儿。”

  顾然点头,站在旁边等待。然后悄悄地,又用余光瞟一眼他。

  他低头拿着手机,似乎正在打字,眉头紧蹙着。

  顾然拿着小票,心里有点不安,不会是自己想错了吧?

  “顾然!”

  一声粗矿的声音在店门口响起。

  听到这个名字,顾然立刻扭头——

  门口站着三两个成年男人,大肚腩,黑背心和大裤衩,耳朵上别着烟,一脸凶恶。很明显,一副要找茬的样子。

  “你就叫顾然?就是你把我兄弟牙打掉的?”为首的男人又开口,说着,还叼起烟,旁边另一个男人给他点上。

  顾然意识到这个“顾然”不是自己,她回头,看向旁边的他。

  他依旧眉头紧蹙,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这是顾然没有见过的他,戾气极重。

  没等他说话,那几个男人踢着鞋进店,来势汹汹。

  他烦躁了一瞬,扭头,把帆布包递过来。先对店老板说:“瓜姐,让她在你这儿躲躲。”

  店老板明显是见过大世面的,并不意外:“行,记得以后多照顾我生意。”

  顾然拿着自己的帆布包,抬头看向他。她依旧是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聚众斗殴,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只能用拳头解决。

  他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先在这儿,做完一道英语阅读理解,我来接你。”

  顾然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戾气彻底发散出来。

  他看向那几个心怀歹意的男人,压着语气说出最后一句:“去外面。”

  这也算打架的规矩,不能损害人家开店做生意的。

  几个男人带头离开,他跟着出去。

  顾然这下是真的担心,她看向店老板:“会不会有事?”

  店老板不以为意:“顾然是北城区打架最厉害的,那几个胖男人确实有可能有事。”

  顾然的一颗心揪着,她从帆布包里取出英文试卷,随便找了一道阅读理解,坐在吧台椅上,心不在焉的做题。心里在想他。

  店老板在后台忙碌,榨汁、放冰块、切西瓜……咣咣当当的,顾然幻想着他也差不多这样和人打架。

  他一定没事的!

  “嘟嘟——”

  一阵喇叭鸣笛在店门口响起,顾然扭头,看到了一台大G,是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崭新。

  顾然心一沉。

  驾驶座车门打开,一身精致套裙的顾明笙从车里出来,高跟鞋踩在果汁店的劣质地板上,咣咣作响。

  “顾然。”她喊了一声,然后动手,帮顾然收拾写到一半的阅读理解和帆布包。

  “妈……”顾然刚出声。

  顾明笙继续打断她:“你现在,立刻、马上和我回去。”

  顾明笙是体面的,哪怕说出再强势的话,也不会放开嗓音。她在外人面前,永远都精致的像一块精雕细琢后的钻石。

  顾然从吧台椅上下来,她说:“妈,西瓜汁还没好,我还没和我同学说……”

  “说什么说!”顾明笙粗暴的打断她。

  顾然噤声,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母亲。

  顾明笙呼了口气,先拿出钱包,拍出一张红色纸币。她钱包里经常会备有这样的零钱。

  她把纸币放到吧台上,用吧台上的招财猫压着,然后一手拉着顾然,一手拿着帆布包,用力的往外走。

  店门口,大G附近围了一些人,顾明笙都当做没看见,她把副驾驶打开,把女儿推进去。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

  “嘟嘟——”又一阵喇叭鸣笛后,大G在路上启动。

  “妈,我还没和我同学道别。”顾然再次说出自己的事。

  顾明笙就像没听见,她平稳地开着车,一直不说话。

  直到这条街的尽头,没有居民楼和店铺,也没有那么多人围着。

  顾明笙把车停在路边,她猛地拍了一把方向盘,车发出难听的“嘟——”。

  顾然吓了一跳。

  “妈……”顾然喊出声。

  “别叫我妈!”顾明笙厉声开口,但她又很快闭上眼,有些懊悔似的皱眉。

  几秒后,她放低声音:“顾然,那个和你同名同姓的同学,你们断了,别来往了。”

  “为什么?”顾然立刻反问:“他怎么了?我上次成绩提升,多亏他……”

  “我给了他十万补课费。还有那个叫夏溪的学姐,我也给了十万。”顾明笙平静开口。

  顾然卡住,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母亲沟通。

  她很想说,明面上的补课,只有那一星期,但后来私下里,他才补的更多。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顾明笙看向窗外,她的语气平静,但压的顾然喘不上气来。

  “长的帅,学习好,又能打架。女孩子确实都喜欢这一种,妈妈也年轻过。”

  “但我不会同意一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男孩子,去接近我的女儿。”

  “所以,你和他,必须断了。”

  母亲的话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磨碎了顾然有关初恋的全部幻想。

  她看着母亲,母亲的眼神平静而坚毅,让她更加清楚,这些话是母亲的陈述,是母亲的要求,是她无法改变或者逾越的大山。

  母亲的面庞逐渐模糊,顾然垂下头,猛地吸一口气,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她的裙子上。

  刚刚所幻想的,他会怎么样表白,都不会再变为现实。

  甚至连以前的接触,点点滴滴,从橘子汽水到小黄花发圈,都只能存于回忆里。

  她以为他们都是学生,在同一跑道,只用保持齐头并进,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却没有想到,现实如同一道看不见的玻璃隔阂,一直并列在他们之间。他们没有靠近时,那道隔阂也可以视而不见,但一旦靠近,他们才发现,他们一直是不能触碰对方的。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久,天色暗下来。

  顾然擦干净泪水,抬头,看向母亲,有些微弱的开口:“我去店里拿一下西瓜汁,这个是我想买来给你尝一下的。”

  顾明笙看着她,许久,最终点头应允,打开车门锁。

  顾然下车,在车尾,花坛边上,放着两杯西瓜汁。

  她几乎立刻想到是他送的。

  她急忙走过去,打开,西瓜汁下面,还有一些折起来的零钱,和压折茎的洋甘菊,都是刚刚果汁店找的。

  洋甘菊和零钱都被西瓜汁压着,似乎是怕被路人发现。

  如同少年被压折而又隐藏起来的自尊。

  不被在乎,却依旧倔强。

我的名字

  那一晚, 顾然拎回来的西瓜汁已经被放置了很久,并不冰凉可口。

  顾明笙没有尝到那鲜榨时的甘甜。

  顾然接着拿出零钱, 她交给母亲:“一杯西瓜汁是七块钱, 这是找的零钱,一共八十六块,一块也不少。”

  顾明笙沉默地看她一会儿, 没有说话, 也没有收下那个钱。

  顾然闷着一口气。

  回到家里,母女二人谁也没有多说话,都各自回到房间里。空荡荡的别墅,不见一丝温情。

  顾然换完衣服, 躺在床上,她打开手机,看到宋洛瑶发来的消息,她立刻点开。

  【宋洛瑶:同桌, 你妈妈让人送我回去了】

  【宋洛瑶:刚刚杜以白跟我说, 校草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说你妈妈来接你了】

  【宋洛瑶:同桌……你没事吧?】

  看到这几条消息, 顾然呼了一口气,慢慢给宋洛瑶回消息。

  【gr:我没事,我妈妈把我接回去了。】

  宋洛瑶似乎一直守着手机, 立刻回复消息。

  【宋洛瑶:那就好!】

  【宋洛瑶:拍胸口.jpg】

  顾然想和别人说一下自己今天的事,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他们这个年纪, 原本是可以不考虑现实的年纪。但不考虑, 就不代表不存在。

  顾然被迫接受了这个存在。

  顾然缓慢退出, 目光向下, 看到另一个顾然的聊天框, 他的备注还是【一班顾然】。

  顾然呼了口气,怕母亲连微信也不让留,立刻戳进他的个人信息,给他改备注。

  【gr】【全市第一】这样的备注都过于明显,顾然不敢,她躺在床上很久,慢慢打下几个字。

  【洋甘菊】。

  这是今天买西瓜汁时,店老板送的花。

  那几朵微弱的洋甘菊在西瓜汁包装袋里,顾明笙看都没看一眼,不会猜到。

  改完备注,顾然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一下一下的心跳。

  这是她自己的秘密,第一个,背着所有人的秘密。

  -

  一整天的疲惫席卷上来,顾然简单冲了澡,然后躺回床上,慢慢沉入梦乡。

  半夜,她被渴醒,喉咙有些堵住的难受。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多。

  她慢慢从床上起来,怕惊醒母亲,没有开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慢慢下楼。餐厅的净水机里有热水,客厅抽屉里有降火的药。

  拿着玻璃杯,接完水,然后端着水杯去客厅。

  手电筒忽然晃到一个明亮的东西。

  她立刻放下热水,走到客厅的橱窗下面,手电筒向上,光束照到了一枚玫瑰金奖牌。

  看到这枚奖牌,她再次有点难受。

  她原本下午是想去问问他奖牌的事,但一直忘记开口。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机会开口。

  顾然把奖牌取下来,放到家居服口袋里,快速吃完药,上楼,步伐轻而快,像是偷偷的,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一直到回自己房间里,顾然拍着胸口,有些唾弃自己这在自己家做贼似的行为。

  她靠着自己房间的门,抬头,看到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打在天花板上,一个明亮的圆。

  沉默片刻,顾然脱力的躺回床上,她打开【洋甘菊】的聊天框。

  很久,她打字问。

  【gr:晚上的西瓜汁是你送的吗?】

  发完这句话,顾然就有些后悔了,现在这么晚,他估计早就睡了。

  顾然等了很久,刚准备退出,忽然看到聊天框最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刻打字。

  【gr:我抓到你了!】

  但是,顾然等到天色微亮,也没能等到他发来的消息。

  上午十点钟,顾然清醒,她立刻摁亮手机看消息。

  【“洋甘菊”撤回了一条消息】

  【“洋甘菊”撤回了一条消息】

  【洋甘菊:是,瓜姐在店里转不开身,让我送的】

  这条消息是时间是早上八点多,顾然当时还没醒。没法知道他撤回的那两条消息是什么。

  也可能永远不会再知道。

  -

  国庆节的假期过得很快,顾然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闷着头在复习学习。

  自从那次以后,一班顾然再也没有在微信上主动联系过她。【洋甘菊】这个昵称,也再没有主动亮起小红点。

  顾然有好几次,碰到不会的题目,都很想很想和他发消息询问一下,但一次都没有。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和他之间,是什么样的定义关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过去问问题,会不会打扰到他。

  那天晚上,母亲的话是苛刻的,他来送西瓜汁时,多半也已经听到。所以他才会不告而别。

  顾然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对自己也存在芥蒂。

  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逃避和他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交集。

  -

  很快,到了开学那天。顾明笙又亲自送顾然去上学。

  顾然知道她的意思,她多半还要和何文涛徐青仪交代一下。

  顾然沉默着,心里在想办法。一直到母女二人到达学校,走到女寝楼门下。

  虞阳一中是鼓励学生们独立的,除了学期开学和放假,别的时候,是不允许家长陪同进寝室楼。

  顾明笙交代了一会儿,大意还是好好学习,然后准备离开。

  顾然突然开口,叫住她:“妈。”

  顾明笙扭头:“怎么了?”

  “如果我高三考入尖刀班,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这么多?”顾然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和筹码。

  她来时思考了一路,发现子女对父母,是几乎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本。但她依然,想拿自己的成绩试一试。

  顾明笙没放在心上:“等你考上再说吧?”

  说完,顾明笙往办公楼的方向去。那是学校领导的办公楼。

  顾然抿着嘴。

  试试吧?她告诉自己。

  自古以来,就没有父母不会不喜欢学习好的孩子。说不定只要她学习好一些,也能跟上虞阳一中重点班的整体程度,母亲就会对她宽容许多。

  -

  第二天又开晨会,何文涛要说第一次月考的事。

  顾然起来的时候,有些晚,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直接套上校服就往国旗台广场过去。

  顾然急匆匆过去的时候,何嘉树正在点名,见她过来,赶紧示意她进队伍。

  “然姐快点了。”何嘉树喊了一声,然后继续点名。

  队伍已经站的差不多,除了前面,别的没位置。顾然呼了两口气,站在最前排,旁边是赵梦玄在举班牌。

  赵梦玄往旁边侧侧,给她腾一个位置,顾然轻声说了句“谢谢”。

  晨会开始,体育部的高个子在升国旗。

  纪检部部长李从南似乎刚从医院回来,正是需要重振雄风的时候,今天早上,他特意拿了笔记本,身后跟了几个干事,开始挨班的记名——

  哪个班谁迟到、或者违反其他校规的学生,都将被扣分。

  赵梦玄看到李从南,赶紧戳了戳旁边的顾然:“然姐,你头发!头发!”

  顾然立刻反应过来,校规里是不许披头散发的。她早上起的晚,没有来得及梳头。

  她赶紧从自己手脖上拿皮筋,然后愣住。

  ——皮筋又丢了?!

  眼看着李从南带着纪检部就要过来,顾然快紧张死了,她向后看看,和赵梦玄提议:“我能去后面吗?不显眼的地方。”

  赵梦玄帮她看着:“不太行啊,李从南这逼检查的是真的严,几乎把全班都要查一个遍。”

  “那怎么办?”顾然也有些急了。

  赵梦玄想了想,出了个损招:“然姐,李从南和你熟吗?要是不熟,你先去别的班……”

  “他好像知道我。”顾然挠了下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李从南好像就认出她了。

  赵梦玄也立刻回想起李从南那个臭德性,以及第一次来二班时,就打听他们班顾然的消息。混蛋死了!

  “那没办法了,看看咱们班其他女生有没有多余的皮筋,先给你扎着,不扣分。”赵梦玄又说。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顾然点头,然后立刻向后看,让男生们帮忙传话,问有没有哪个女生有多余的皮筋。

  人和人传话,总是有点慢的。顾然焦急的注意着后面的人,心里期盼着班上女生有多余的皮筋。

  升旗仪式结束,李从南带着纪检部已经到了三班的位置。

  顾然心里急,纪检部是倒着检查的,马上就到二班。她扭头看看问到哪里了,有没有多余的皮筋传过来。

  突然,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周围也跟着霎时寂静,仿佛被谁定格。

  顾然本能的扭头,她一愣,看到一班的他,和自己同名的顾然。

  他站在自己身后,今天早上,他是升旗手,一身升旗专用的衣服还没有换,浅绿色的制服,没什么表情的脸。

  顾然看着他,他半垂着眼眸,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顾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说,他们现在是刚认识,互相不熟的阶段,她可以有点不好意思的喊他一声体育部部长;

  又或者是,国庆假期的事没有发生,他们现在能像运动会时候那样,亲近的打闹,她现在可以嘻嘻哈哈的求他帮忙想办法。

  但现在,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不是陌生,也不敢熟悉。似是而非的对视,又都很快别开眼。

  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先开口:“伸手。”

  “怎么了?”顾然虽然是问,但也听他的,真把自己的手伸出来。

  “扎好头发。”

  他往手心里放下一个东西,留下这句话,很快跟着其他国旗手离开。

  顾然看着他的背影,直至国旗手们消失在拐角,她才摊开手心,里面放着一个新的小黄花皮筋。

我的名字

  纪检部的距离越来越近, 顾然来不及说太多、想太多,急忙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

  然后扭头, 她发现赵梦玄和周边其他同学, 都在看向自己,眼神里还都带着一股……欣慰?

  顾然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但也表示尊重。

  纪检部李从南很快过来, 开始检查班级纪律, 其他同学再次归于表面安静。

  等李从南走后,赵梦玄戳戳她:“哎,然姐,你和一班的老顾, 你们是不是……”

  “不是!”顾然迅速拒绝,但心里有点难受。

  赵梦玄还在继续说,她明显有些不太相信:“切儿,你扭头向后看的时候, 他一直站在你身后, 那个眼神……啧,改天我的狗胆够大, 给你拍下来。”

  “……”

  赵梦玄的话,像是混在玻璃渣里的一块冰糖。让顾然在铁锈血腥弥漫之后,又感受到一丝甘甜。

  很痛, 但心里竟然会有些被安抚。

  -

  高中的生活,节奏是异常的快。不会留给顾然很多感受青春疼痛的时间, 第一次月考已经来临。

  顾然上次是全级第177名, 她在第六考场考试。这次, 全考场没有她认识的人, 她一个人去考场。

  全高二一共有一千多名学生, 再加上虞阳一中本来就是重点高中,哪怕是第六考场,学生们大部分也都是普通班的学霸,顾然进场时,大部分学生都在看书。

  顾然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也拿来古代汉语词典翻译在看。

  过了一会儿,前面有个妹妹头女同学扭过来:“同学,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咱学校官网宣传栏海报上的那个女生?”

  听到官网海报,顾然点点头:“是我,怎么了?”

  “唉,那你是不是和顾然在一起了啊?”妹妹头又问。

  “……”

  怎么又有人问这个问题。

  见她不回答,妹妹头继续说:“哎,你别介意啊,我也是听我以前文科班的同学说的,主要是你们站一块儿还挺般配的,你们又都是理科生,比沈悦歌阮依依都强多了……”

  妹妹头明显是个小话唠,一直说到监考老师过来,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上讲台交书。

  顾然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告诉自己,这次要好好考试,只有成绩好了,才有说话的权利。

  两天的考试很快过去。这是顾然第一次只靠自己的考试,也是高二第一次正式考试,没有再为她量身定制的考前复习资料。

  但很奇怪,这一次,她并不觉得题目有多难。

  大考大闹,小考小闹。

  刚考完试的那个晚自习,班上的女生们开始对答案,而男生们则是撺掇着何嘉树,闹着要看鬼片。

  “然姐,把窗帘拉一下。”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顾然应下,虽然现在校领导们都在开会,老师们都去批改试卷,但看电影这种事,还是不要那么高调。

  她放下手里正在纠错的试卷,站起来,刚要伸手去拉上窗帘。

  然后顿住。

  一班的顾然,他站在窗户对面。

  他似乎又是刚从篮球场回来,汗水浸湿着他额边的碎发,顺着削瘦的脸向下,手里还别着篮球,杜以白和其他几个男生在他后面,依次进入一班的后门,像归巢的鸭子。

  因为两个班是对脸教室,他们只要都走后门,就根本不会经过她的这扇窗户。

  顾然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她有些发愣,走廊里的穿堂风,吹起他的衣领和碎发。

  他们隔着一扇玻璃窗,好像隔了两个世界。

  “然姐,先别约会了,赶紧关窗帘!”不知道谁又在催促。

  顾然回过神来,脸立刻红到了耳根,想对着班里反驳一句“没有约会”,但又显得自己很欲盖弥彰。

  她抬头,准备装作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去拉上窗帘。

  他也离开。

  “等一下。”顾然打开窗户,叫住他。

  两个班都吵吵嚷嚷的,她的声音也并不算大,但是,他听见了。

  他转身,靠近,低头看她:“怎么了?”

  他稍微一靠近,再加上没有那层玻璃的隔阂,顾然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我……”顾然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刚刚叫住他,完全是一种本能。

  但也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真的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停下。

  “擦一下汗。”

  顾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手心向上,递给他。

  “谢了。”他拿起纸巾,转身离开。

  好像他们还和国庆节前一样熟悉。

  穿堂风拂过教学楼,就像这一瞬间光临过他们的青春。

  -

  第一次月考成绩在一周后出来。

  顾然总分598,全级第156,全班第48。倒数第二。

  倒数第一是个体育生,他英语那门没考,去练篮球了。

  顾然看着成绩单,并不算好,只能说是比上次好一些。但距离她稳定前一百名,还有很大的距离。

  从一百五十多名,到前一百名,这五十多位,并不好超。

  而且,这次二班的平均分是614分,这说明,整个二班都在努力。

  顾然感受到了很大的挫败感。

  就像之前她想的那样,她的同班同学,都是学习能力非常强的,他们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就有无穷大的潜力。

  这是头部学生的天赋,是她没有的东西。

  她怕自己永远也不能超越。

  -

  大课间,跑完操还有十分钟上课。

  宋洛瑶和顾然一起去小卖部买水,顾然生理期,不想喝凉的,她在小卖部门口等宋洛瑶出来。

  小卖部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刚跑完操,口渴难耐,才急哄哄的来到小卖部买水。

  顾然等了一会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幻想着自己脚下是一个几何图形,在想哪里画直角坐标系最合适。

  老师上节课说过,如果画对了直角坐标系,解题的速度和方式都会快很多。

  考场上,时间就是分数。快一点,稳一点,留给后面压轴题的时间就越多,正确率越高。

  “你是叫顾然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然抬起头,看到阮依依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看自己。

  刚刚那句虽然是询问,但听着就像肯定句。

  不过她叫顾然也是事实。

  顾然不矫情,她点头:“我是顾然,怎么了?”

  “你和顾……理科一班的顾然,你们在一起了?”阮依依又说。

  “……”

  顾然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最近总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难道真是那天运动会的传播力度吗?

  顾然看向阮依依,好像能理解一点宋洛瑶说的,“不喜欢恋爱脑”是什么意思。

  她和阮依依一共见两次面,但每一次,都是阮依依问她和那个顾然的关系。

  “和你有关系吗?”顾然模棱两可的回答。

  阮依依皱着眉,语气认真至极:“你们不能在一起!”

  顾然的逆反心理都被搞出来了,她立刻反问:“为什么?”

  “我看过你的成绩,你的成绩在理科重点班并不好,都排到了一百多名,你们差距那么多……你不怕自卑吗?”

  “……”

  顾然觉得,现在和阮依依说话都有些浪费时间。她干脆低头,继续想那个几何图形。

  她不理,阮依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干脆站在她旁边,看似苦口婆心的劝起来。

  顾然权当没听到。

  直到快上课的时候,宋洛瑶才从里面挤出来:“我去!里面热死我了,我以后就是热死也不在大课间来小卖部!”

  宋洛瑶声音紧跟着的,是杜以白的回应:“害,谁不是呢!”

  顾然抬起头,无视旁边的阮依依,看向宋洛瑶:“同桌!”

  宋洛瑶立刻扑过来,然后眼神示意一下阮依依。

  顾然点点头:“她刚刚一直和我说话。”

  “说什么了?”熟悉清冽的声音响起。

  顾然抬起头,她这才注意到,杜以白后面,还跟着另一个顾然,他也在。

  阮依依在看到他以后,立刻接话:“就是说一些实话。她成绩太差了,怎么和你在一起啊?”

  “……咳咳!”杜以白当即咳嗽出声。

  他看向阮依依,一副“你怎么敢的啊?”的表情。

  “我就说这恋爱脑是病吧……”宋洛瑶也小声嘀咕。

  顾然不再说话,她抬起头,目光从阮依依到另一个顾然。比起其他人,她只在意他的看法,他会怎么说。

  “还好。”他淡淡回应一声,跨下一级台阶,塞给她一瓶常温的汽水。

  然后才分出目光继续看向阮依依:“我喜欢蠢的。”

  “……”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阮依依最先反应过来,她扁着嘴,声音带着哭腔:“可是以前,你说你喜欢学习好的!原来都是拒绝我的借口!”

  说完,阮依依头也不回的跑着离开。

  场面再次归于安静。

  宋洛瑶有点震惊,她知道在常年全市第一的学霸眼里,估计看谁都不是聪明,但也不用说的这么直接吧?这让同桌很尴尬欸?!

  杜以白则是心里默默给自己兄弟点了一根蜡,原本还想着送瓶饮料缓和一下关系,这还是省省吧!

  杜以白和宋洛瑶都一脸肃穆的看过来。

  顾然被他突然靠近搞得有些不习惯,脸迅速红起来。

  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刚刚他拒绝阮依依的话,虽然知道他大概率是故意说给阮依依听的。

  但是,被杜以白和宋洛瑶一脸肃穆的看着,气氛都渲染到这一步了。不生气好像也不太合适。

  而且,他们已经两星期没说话了,总得互相有个台阶下来。

  以及顾明笙最近也不在虞阳市。

  “你觉得我很蠢啊?”顾然看着他,假装有点恼,又重复一句:“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样?”

我的名字

  “别气了。”

  他伸手, 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招呼杜以白:“走了。”

  没有多说什么, 没有像以前一样话很多的样子和她说话。

  好像刚刚的一切, 都是假的。

  她努力的再次去靠近他,却被他轻而易举的躲开。

  他们依旧,是彼此熟悉但又不能相认的阶段。

  顾然颓败下来, 宋洛瑶抱着她的手臂安慰。

  -

  月考后, 徐青仪给班里同学重新安排了一下座位。

  顾然和宋洛瑶分开,她和月考的那个倒数第一坐同桌。

  新同桌叫韩时泽,体育生,属于那种在路上走着突然给你来个三步上篮的精神小伙。

  顾然想起成绩单, 就明白了。

  韩时泽的英语没考试,语文成绩也只有90分。但他总分是528分——理综290,数学148。

  这成绩,绝佳的理综和数学, 刚好和顾然形成互补关系。

  他们两个坐在最后一排, 靠近后门的位置。对顾然来说,挪动的少一点, 只是从倒数第二排到倒数第一排,不算太麻烦。

  换完座位的那天,刚好是数学课。

  徐青仪让换完座位, 继续在讲圆锥曲线函数,这是高考次压轴题。也是顾然拿不到满分的题目。

  她认真的听着。

  听完以后, 徐青仪留了一道同类型的题目作为课下作业。

  当时距离下课还有八分钟, 这个时间对顾然来说, 是远远不够的。她打算把课下十分钟也用起来。

  韩时泽刚下课就要往教室外面窜, 临走时还问她:“然姐, 我去超市,用带点啥不用?”

  顾然摇摇头,没有抬头。

  还卡在第二问,圆锥曲线,一般第一问是求P点坐标,第二问求某个点所在的函数,第三问是假设一种情况怎么样怎么样。

  第一问还行,一般代入一下就能做出来。但第二问就会被卡。而她经常被卡。

  韩时泽瞄了一眼,然后乐了:“然姐,两点确定一条直线,四个点确定一条抛物线。咱们看图,这是大F(x)的函数是抛物线,说明至少得四个点,再回到上一问,我们能借助上一问的函数求出第一个相交值,那能不能再求出下一个……”

  韩时泽的脑子挺灵活,直接和顾然讲自己的做题方法,连出去超市也不在热衷,就半条腿叠在凳子上,左手单手撑着桌子,半趴在顾然旁边,像条硕大的阿拉斯加,没什么偶像负担的在讲题。

  大概下课有五分钟的时候,班里忽然此起彼伏的响起咳嗽声。

  “咳咳!”

  “咳!”

  “咳!咳!咳!”

  ……

  恰好此时韩时泽把解题思路讲完,他立刻起来:“不说了,我快渴死了,我得赶紧去小卖部。”

  顾然点点头,心想人家讲题也不容易,要不买点什么送给人家。

  要不等看韩时泽今天从小卖部买回来的什么,她中午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就可以了。

  顾然没有明说,只打算自己过会儿观察一下。

  班里还是此起彼伏的咳嗽,顾然有点疑惑,心想换季流感易发,难道全班同学都集体生病了?

  带着疑惑,顾然抬头,习惯性的看向窗外。

  ——一班的顾然站在窗外,手里拿着一沓A4纸打印的资料,不知道站了多久。

  -

  后来他从后门进来,把资料放在她的桌子上,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顾然前排坐着何嘉树。

  等他走后,何嘉树立刻贱兮兮的开口:“然姐,你不跟过去解释解释啊?”

  “解释什么?”顾然不理解。

  而且,她也要被那个顾然的做法磨的来脾气了。

  上次在小卖部门口,因为蠢不蠢的事,她已经把台阶搭好了,只用他跟着下来就可以。

  可是,他偏偏不顺着自己给的台阶,还在别扭。

  顾然起了逆反心,但她的逆反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就是别人怎么对待她,她怎么还回去。

  她也不要主动和他说半句话。

  给他点颜色看看!

  -

  虞阳的秋天很短,仿佛只是为了凑够一年四季而走的过场。

  国庆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到步入十一月的时候,徐青仪也提醒他们下周拿一些厚实的衣服,免得冻感冒。

  十一月中旬,将迎来期中考试。期中考试和第一次月考,隔了一个月,不算很紧。

  但顾然依然觉得,还不够,时间还远远不够。

  韩时泽的数学和宋洛瑶不是一个路子,他更讲究一股野劲儿,思维开阔的很大。有时候一道圆锥曲线题,他还能用平面几何的方式解出来。

  徐青仪称他是,非常大胆,但是不稳。

  不过韩时泽的大胆,倒是给顾然不少帮助。

  顾然以前学数学,都是按部就班型,解题方式也大多以老师讲解的方法为主。韩时泽打破她的很多思维局限性。

  一班顾然每周都会送来一沓的学习资料和配套的练习题,但几乎都是理综科目。

  这一个月以来,顾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颗被丢入土壤的种子,拼命的在吸收营养,拼命往上,想要破土而出。

  -

  当适应高中的节奏以后,时间就会过得飞快。期中考试过完,气温迅速降下来。

  顾然已经带了厚衣服,但考完试的第二天,顾明笙还是来学校给她送东西。

  衣服、感冒药,还有无尽的叮嘱。徐青仪给她们腾出来了办公室,让她们慢慢说。

  “……明天就开始降温,你里面的内搭都换成加绒的。我知道教室里比较暖和,但也不许脱掉外套,最多只能拉开拉链。保暖裤记得穿,别嫌腿粗……”

  顾明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顾然一直等她说完,才轻声开口:“妈,我觉得我这次能上六百分。”

  她说完,抬起头,希望能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到夸赞或者是鼓励。

  “嗯,离尖刀班还有多远的距离?”顾明笙反问。

  顾然顿时有些气馁,她说实话:“我不知道,二班同学的学习能力,是我比不了的。我只能和自己做比较,比上次考的好一点,我觉得就是进步。”

  “那继续努力吧?”

  顾明笙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

  母女二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

  次日,不仅降温,还降了雪。

  近几年,虞阳虽然都有降雪,但都在寒假,或者降雪的幅度并不大。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兴奋。

  今年的雪很大。在学校看雪和自己看雪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在学校的雪,似乎有快乐buff加成,所有人都会因为这一场雪而变得异常开心。

  两个大课间,都没法再跑步。大部分学生都欢呼的出去看雪,而韩时泽像一条不能出去遛弯的狗,教室里乱窜。

  宋洛瑶被调到了前排,和赵梦玄坐同桌,刚下课就过来找顾然。

  “同桌同桌,咱们出去看雪吧?”宋洛瑶扑过来。

  顾然点点头:“好啊!”

  上节课是自习,她把那个顾然给的资料全部过了一遍,真的有点累。出去休息休息也好。

  韩时泽不知道从哪儿凑过来:“我也去!”

  宋洛瑶摆摆手,表示他随意。

  班上同学大部分也都是三五个结伴,一起往外,去操场或者小花园小树林里看雪。

  顾然他们三个一起去了操场,他们来的不算早,操场上的小型规模打雪仗已经开始了。

  平时红绿相映的操场,铺上了一层纯白,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锈钢色的天空还在继续飘雪,篮球场周围的白杨树也都光秃秃的,盖着一层雪。

  一个高一男生过去踹一脚,白杨树摇摇晃晃,树上的雪堆都砸在他身上。

  顾然看的笑了笑,最近闷着头学习,没有留意校园的风景。没想到外面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韩时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人堆里。

  “然姐——”

  他的声音在人堆里响起,顾然刚抬起头,立刻被一大团雪糊了一脸。

  宋洛瑶来劲儿了,立刻半蹲下制作雪球炮弹:“好啊这个死韩狗,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然也被感染,弯腰在手里团了一团雪,起身,看着哪个人形像韩时泽,就立刻丢过去。

  然后,对方扭过来。

  顾然顿住,不是韩时泽。是一班的顾然。

  韩时泽和他,他们两个都是185+的身高,再加上发型差不多,又都是穿着校服。真的很容易让人认错。

  顾然立刻扔下手里的雪团,假装刚刚不是自己砸他。

  他先一步向自己走来。

  顾然顿时紧张,说辞都一股脑儿的蹦出来:“我不是要砸你的,你后面看着,和韩时泽差不多……”

  “手冷不冷?”他问。

  “……啊?”

  顾然怎么也没想到,许久没说话,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们上次交流,还是他穿着数字背心打篮球,经过她的窗户口。这次,都下雪了。

  他们好像隔了一整个秋天。

  “我不……”顾然刚准备开口,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口。

  她鼓着脸,假装恼了:“都冻红了,特别冷。”

  他皱了下眉:“那怎么不回班上?”

  “我就要回去了。”顾然嘀咕了一声,然后,又非常固执的再次提出:“可我的手现在都很冷,怎么办?”

我的名字

  “……”

  他没有应声。

  顾然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两次了,还是这样。

  每次都是她想尽办法去靠近, 然后被他十分轻易的躲开。如果不是他一直有给自己送资料和习题, 顾然真的都要怀疑,他已经厌烦了。

  “好了好了,不勉强你。”

  顾然把手插到口袋里, 压下涌上来的苦涩和委屈, 低着头,拿脚踹着路边的雪,一步一踢的往操场外走。

  他迅速跟过来,好一会儿, 他伸出自己的手:“……不是很勉强。”

  顾然鼓着脸看他,然后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手,两只手一起握住。

  其实她的手并没有很凉,而他的手也并不算暖和。但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 谁也没有戳破这个谎言。

  他的手掌很宽大, 手心里侧不柔软,有磨砺般的厚茧, 很有力量。从外看去,他的手是偏白皙修长的,根本想象不到, 里面这粗糙的手感。

  顾然的手不大,两只手都能一起握住他的手取暖。他腾出另一只手, 帮她打理头发里夹着的细碎雪花。

  “你……我讨厌你!”顾然轻声开口, 但是让他听到。

  这是她很本能的一句话。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 但她的手没有松开。

  “嗯, 但我喜欢你。”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手稍微收紧。

  顾然被夹的有些疼,本能地想要抽回手。

  他收的更紧。

  很奇怪,刚刚不愿意牵手的是他,现在不愿意放手的也是他。

  顾然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被上了夹板,她气的跺脚:“疼啊,你别使劲儿!”

  等他松开手,顾然一边揉着,一边想到刚刚他说的话。

  ——他说“但我喜欢你。”

  有些草率,尤其是这种场合。尤其大概率,他说这句,或许只是本能的去回怼自己那句“我讨厌你”。

  顾然抬头,再次看向他。

  他垂着睫毛,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

  顾然再次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好像从国庆节假期以后,他的情绪内敛很多,再没有以前的肆意张扬。

  现在的他,更符合同学们口口相传的“学霸校草”。这一次,他选择把自己约束在了标签里。

  这是他以前最不屑的事。

  但是,这样的标签,却是最讨人喜欢的。尤其是父母长辈。

  顾然想了想,回应他:“但我现在不接受你的喜欢。”

  他跟着哼笑了下,然后摸她的头:“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大胆了。”

  顾然瞪他:“还不是都跟你学的!”

  说完这句,他们都沉默不说话。

  在夏天的时候,转学生顾然是内敛的,别人稍微给她开个玩笑,她都会尴尬到脸红。

  现在的她,确实改变了很多。

  这些变化是悄无声息的,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内敛消散,也敢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敢和陌生人聊天说话。

  他们第一次被彼此吸引,可能是因为名字和外表,但后来,是人格上的互相成就。

  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最向往的样子,然后吸引欲烈,逐渐成为。

  从名字开始,似乎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你转学的时候,是怎么自我介绍的?”他又问。

  “就说一下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我听听,下次和你说一样的。”

  “……为什么啊?”顾然抬头,这种做法有些奇怪,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这样我以后在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可以趁机想你。”他回答。

  顾然的脸“腾”一下红了。

  “然姐——”

  韩时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后面还跟着不断朝他扔雪球的宋洛瑶。

  “然姐你在这儿啊?咱们回去吧,瑶子快砸晕我了。”韩时泽嚷嚷。

  宋洛瑶扔完最后一个雪球,她的身上也不干净,到处都是雪花。

  “呸!你活该!下次不带你玩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顾然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他们两个跟上。

  走几步,顾然忽然扭头,看到另一个顾然还在原地。

  距离有些远,她冲他大喊:“我叫顾然,照顾的顾,然后的然。”

  这是她的自我介绍。

  这样简单、随意,却溢出两个高中生,最青涩懵懂的初恋。

  -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顾然考了608,全级第146。二班的平均分有625。

  这次,顾然没有再看班级排名,她直接打印了全级前一百五十名的成绩单,用荧光笔画出自己的名字,以及她距离另一个顾然的距离。

  每一科,都认真对比,认真计算着他们两个的差距。

  还有145个人,再努力一点。

  这次成绩出来,徐青仪只微调一下座位,没有大改。顾然的位置没动,她的同桌也没有换人。

  她继续像之前那样学习着。

  一班的顾然依旧还会经过她的窗户口,给她带学习资料,又或者是一些常温微热的饮料。

  那次下过雪后,很久没有再下雪,他们每天依旧还要五点半起床,洗漱后去操场跑操,每天都在祈求“明天下雪不跑操”中度过,第二天看着天色,又只能垂头丧气的继续去跑操。

  转眼间,这一年到了尽头。

  平安夜、圣诞节和元旦,是高中生最有仪式感的节日。

  ——元旦会放假,平安夜会互相送苹果,圣诞节可以许愿。

  平安夜那天,很多同学都在互相送苹果,超市的小卖部也在卖。

  普通包装的两块钱一个,稍微豪华一点的,五块钱一个。比平时散装买苹果要贵,大家都一边吐槽,一边买。而学校女生们聚集一班门口的频率更多,大多都是送苹果给一班的顾然。

  顾然在给自己班同学互相赠送以后,还有最后一个苹果,是她留给一班顾然的。

  但她看着一直有女生络绎不绝的去一班,她不太想和其他女生一样,于是就变成了没机会。

  晚自习下课,顾然把苹果放在窗台上,叹了口气,最后一个苹果可能送不出去了,上面的便利贴标签还没有被撕——【to 顾然】。

  等到第二天,顾然跑完操回到班里时,发现窗台上的苹果被人换了,她拿来,上面的便签纸也换了——【这是顾然今天收到的第一个苹果,希望顾然也是】

  都是他的字迹。

  -

  放假之前又考了一次试,考完,就有一次带上元旦为期三天的假期,这对他们这群高中生来说,算是一个很长的假期。

  考完试以后,学校每个班都在举行元旦歌会,班上有才艺的表演才艺,没才艺的起哄捧场。

  歌会在晚自习举行,何嘉树和赵梦玄一起去超市购置举办歌会需要的东西,苏稚在班上统计谁要表演节目。

  宋洛瑶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撺掇着顾然报名。

  “就六点钟开场的第一个,我们唱陈奕迅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好不好?”宋洛瑶坐在韩时泽的位置,像猫咪一样作揖。

  韩时泽被撵到了何嘉树的位置,正在吃茶叶蛋。

  “为什么一定是《陪你度过漫长岁月》,《红玫瑰》不好吗?其实我比较喜欢听《不要说话》。”韩时泽在一旁犯贱。

  “吃你的蛋去!”宋洛瑶怼了一句韩时泽,继续和顾然说话:“同桌,怎么样怎么样?这个歌应该都听过吧?”

  顾然确实听过,也大致知道怎么唱。但她不理解宋洛瑶为什么突然让她唱这个。

  “会唱。但是为什么啊?”顾然问。

  “原因暂时不能说。”宋洛瑶反而还神神秘秘的样子,她继续模仿柯南扶眼镜:“但是,你信我,只要你唱了,一定不会后悔。”

  宋洛瑶说的奇奇怪怪,但更奇怪的是,顾然并没有很排斥的感觉。

  今晚元旦歌会,注定是不适合学习的时机,宋洛瑶把建议明说,顾然也不会拒绝。

  而且,她也很喜欢这首歌,在班里唱一次也可以。

  宋洛瑶带着顾然一起去苏稚那儿报名,而且在宋洛瑶的强烈要求下,顾然是作为第一个上场的“选手”。

  六点钟,各班歌会准时开始。班里的多媒体有简易的音响设备,虽然音质不太好,但对一个班级级别的歌会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

  熟悉的前奏响起,顾然站在多媒体前,班里的灯都关上了,唯一的光芒笼罩着她。

  她的脑海中闪过歌词,忽然也觉得,这歌词挺贴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尤其是【拒绝成长到成长,变成想要的模样】,让她现在,有很强的感同身受。

  然后,她好像听到了相同的前奏。

  她扭头,一班和二班的前门都打开着,她轻而易举就看到了一班多媒体的位置,站着一班的顾然。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歌曲,不同的顾然。

  顾然心头一颤,她往台下看,宋洛瑶在对她挑眉,显然,这就是宋洛瑶为什么一定让她六点钟作为开场第一个唱歌的人,以及唱的一定是《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多媒体大屏的歌词投放出来,顾然赶紧跟着唱。

  【走过了人来人往】

  【不喜欢也得欣赏】

  ……

  那天,理重两个班都在开元旦歌会,外面悄然无息地飘起大雪,似乎也在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两个班的第一个选手,都是顾然。

  他们唱着歌,隔着走廊,远远对视一眼。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的名字

  元旦假期三天, 最后一天的下午,所有学生都得返校。

  顾然来学校的一直比较早, 多出来的两个半小时, 还能再做一套理综试卷。

  韩时泽也来的很早,嚷嚷着要抄作业。

  顾然抱着自己的书包,有点不想让他抄:“你确定要抄倒数第一的啊?”

  “我一道题也没写, 你也不想我被青姨骂吧?”韩时泽说着, 继续做伸手党。

  顾然不想和他掰扯,只把试卷给他:“别全抄啊?”

  韩时泽敷衍的点点头。

  别人抄着自己的作业,她有点不习惯,再加上韩时泽的数学也很厉害, 顾然怕他抄着还给自己挑出毛病来,到时候很尴尬。

  顾然说了句自己还有别的事,趁机溜出教室。

  外面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顾然不知不觉走到一班后门的位置, 往里面看了一眼。

  杜以白在, 他不在。

  “杜以白。”顾然在后门口喊了声,杜以白迅速出来。

  “然姐, 你找老顾的吧?”杜以白直接说。

  “……”

  很明显吗?

  杜以白继续说:“他在小餐厅,哑婶刚进了一批货,他在帮忙。”

  “谢谢。”

  顾然和他说了声谢谢, 转身,沿着走廊往教学楼外面。

  结果被外面的冷风一吹, 顾然又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好像, 是有点过于主动了。

  顾然改道去小卖部。

  她都想好了, 先去买饮料, 然后去小餐厅。如果他问起,她就回答是自己中午没吃饭,所以才过来的。

  才不是故意去遇见他。

  尽管顾然自觉已经装的非常随意,但在她进入小餐厅以后,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在自动寻找他。

  小餐厅大概是因为味道比较好,所以,尽管是周日下午,也有不少人在这边坐着。

  顾然找了个靠近后厨的位置坐下,然后去报饭,期间,她又趁机扫了一圈后厨,并没有发现他在哪里。

  顾然开始有些气馁,她坐在凳子上,拧开饮料瓶盖,等待着自己的牛肉米线。

  又过了一会儿,顾然已经低头看了一道题的网课内容,而牛肉米线也上桌。

  “您不用麻烦,我自己去端就可以……”

  顾然以为是哑巴老板娘,刚准备开口说,下一秒,她抬起头,看到熟悉的人。

  一班的顾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帮自己把牛肉米线端来。

  顾然压下心头的开心,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态度:“你在这儿啊?”

  “嗯。”他应声,这会儿小餐厅里不算忙,他直接坐在自己对面:“杜以白说,你到我们班找我。”

  “……”

  这个杜以白!

  被拆穿还是有些尴尬,顾然假装咳嗽两下,然后转移注意力:“那什么,我想找你问问,如果我这个学期都没有进全级前一百,那下个学期,我是不是得稳定到前五十才行?”

  “我们学校有固定的系数算法,到时候我帮你算一下。”

  “哦哦,我们什么时候划分尖刀班?”

  “等高三高考结束之后。”

  顾然不说话了。

  新的一年已经来了,现在是一月出头,六月份高考。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他们这桌一时安静下来,周围热热闹闹的,也感染不了他们。

  大人们总说高中是最轻松纯粹的一段时光,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但日复一日的学习,枯燥而乏味,已经是足够让人劳累。

  再加上理想与目标的沉重包袱,一路负重前行,也不知道轻松纯粹在哪里。

  -

  顾然的牛肉米线快吃完时,小餐厅里进来一个男人,寸头,一脸颓废,大肚腩包裹在大衣里,有点像个粽子一般的臃肿。

  这打扮和气质,不太像学校的教职工或者老师。

  顾然和他是对脸坐,正对着餐厅大门。

  顾然看到这个胖男人进来以后,立刻开口:“好奇怪的人。”

  他听到自己的话,也习惯性扭头往门口看。

  胖男人刚进门,就有一种和校园格格不入的阴霾和颓丧,正在吃饭的学生都顿了下,连聊天的声音也不见。

  “他是谁啊?”顾然又问。

  他不说话,只先扭过来:“吃的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先回班上?”

  他避而不答的态度,让顾然存疑。

  这个胖男人到底是谁?

  没等一会儿,胖男人似乎是见没人搭理自己,有些来火,掀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啪啪响:“臭娘儿们,老子在家冻的快成冰棍,你在这儿享福?”

  这话一出,顾然就听懂了。

  她小声问:“这是哑婶的丈夫?”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目光在小餐厅里到处看,似乎在寻找一件比较称手的打人工具。

  哑婶丈夫闹这一遭,动静很大,学生们最先站起来,尖叫、推搡,想离开这儿。小餐厅里顿时混乱。

  哑婶急匆匆从后厨出来,围裙还没摘。

  想阻止,但她丈夫砸的更厉害,见到什么砸什么,砂锅、瓷盘、大麦茶的茶壶……一片乱糟糟的,学生们都被惊吓到乱窜。

  顾然也往后退了退,紧接着,被人护在身后。

  “先回去。”他拎起椅子腿,转头,看向她,又重复一遍:“先回去。”

  也许是因为他在场,顾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惊慌。

  她甚至还能稳住心态提意见:“我去找学校。”

  他扭头,有一点错愕,但并没有阻止:“我送你出去,小心点。”

  顾然点点头。

  哑婶的丈夫,看着是急吼吼的过来闹事,但实际上,怂的要死,根本不敢碰那些学生,只敢砸东西泄愤。

  顾然顺利的出来,门口还围着一些学生。

  有女生在小声抱怨:“我包忘里面了啊?怎么办。”

  “唉,慢慢等着吧?”

  “咱学校门卫是干什么吃的啊?什么人都放进来。”

  ……

  顾然都无视掉这些声音,她抓紧另一个顾然的手臂,认真开口:“不许动手,无论他做什么。”

  说完这句,她开始急着往外跑。

  元旦刚下过雪,温度较低,虽然已经清理过积雪,但地面依旧湿滑。

  顾然跑的很小心,运气也比较好,刚到办公楼,就看到了体育老师小蓝和何文涛。

  她急忙过去:“何主任,蓝老师。”

  何文涛是认识她的,见她跑的急,急忙问怎么回事:“顾然?怎么了?”

  “有个……”顾然想了想,回答:“有个胖男人,在我们学校的小餐厅闹事,一直在砸东西。我们在那儿吃饭,有点害怕,被闹的都出来了。”

  “门卫是干什么吃的?!”何文涛当即骂出来,然后看向她:“没伤着吧?”

  顾然摇摇头:“没有,他一直在砸东西,没动学生。老板娘拦不住他。”

  “呸!”何文涛骂了一句,然后看向体育老师:“小蓝,你和我一块儿过去,看看是什么狗胆包天的,敢在我们一中闹事儿!”

  体育老师年轻,正是为人耿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当然没有意见,立刻同意。

  顾然在前,带着何文涛和体育老师一起去小餐厅。

  她心里跳的很快,特别害怕一班那个顾然和人打起来。

  打架和野蛮并行,但学校是秩序社会,应该按照秩序和规则。

  以及,她再次想起国庆节那晚,母亲在车上说的话——

  “但我不会同意一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男孩子,去接近我的女儿。”

  这是顾明笙的底线。

  她害怕一班的顾然再次踩线。

  这样他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办公楼离餐厅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小餐厅门口乌泱泱的围着一些学生。

  小蓝招呼了两声:“都让让,何主任来了。”

  何文涛大名在外,不少学生都多少挨过他的骂,听到“何主任”,周围学生立刻散开一条路。

  顾然跟在小蓝后面,一起挤到最前排。

  哑婶的丈夫把小餐厅里砸的七零八落,嘴里骂的很难听,哑婶被一班顾然拦在身后,有些焦急,但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一班顾然拎着凳子腿,对上哑婶的丈夫,他没有动手,只是以一种自卫的姿态出现。

  何文涛见状皱了皱眉。

  高中生们最是纯粹,怕何文涛骂人,先赶紧占据话语权:“何主任,校草没想打他的!”

  “对啊对啊!这个死胖子特别混,是不是哪个精神病院放出来的?”

  “跟个变态杀人魔一样!”

  “校草是护着老板娘,根本没打人!”

  ……

  这番话让何文涛也愣了下,说实在的,刚刚看到一班那个男顾然的时候,何文涛已经默认男顾然已经动手,他也做好到时候怎么给自己学校学生开脱的准备。

  但没想到这学生这次竟然没动手!

  理重一班的男顾然,曾经一直是何文涛最发愁的一个学生,学习好形象好,到哪儿都拿的出手,堪称学校门面一般的存在。

  除了……他那副清冷男神外表下的拽脾气,看谁不服直接动手,偏他之前读的还是武校,他父亲据说也是武校教练,没人打的过他。

  这还是第一次,他忍住了没揍人。

  “咳咳!”何文涛咳嗽了一下,然后看向哑婶的丈夫:“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还敢在这里动手?小蓝,报警。”

  小蓝立刻拿手机打电话。

  哑婶的丈夫明显急了,他立刻嚷嚷:“我在我婆娘这儿,砸两个桌子怎么了?”

  “你婆娘?谁啊?”何文涛看着哑婶,冷笑一声。

  “这里是虞阳一中,是公办学校。小餐厅的桌子是公办学校的桌子,小餐厅的老板娘是公办学校的教职工,这儿的一切都是政府和国家的,你动哪个试试?”

  何文涛多年干教务处主任,知道怎么说话最能压人,他这一套说辞下来,起码把哑婶的丈夫、这个没什么文化且胆小怕事的男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哑婶的丈夫看到另一个老师真的在报警打电话,一下子吓坐在地上,捂着头,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喊冤枉。

  小蓝打完电话,何文涛招呼他:“你不是会那个擒拿手?先制服他,等警察过来。”

  小蓝点头,进去制服哑婶的丈夫。

  何文涛在前,其他学生跟在他后面,大家一起进入小餐厅,该拿东西的拿东西,该给哑巴老板娘结账的结账。

  顾然走到一班顾然身边,握住他手里拎的凳子腿:“放下吧?”

  他似乎也松了口气,放下凳子腿,仿佛卸下万斤重担。

  小餐厅里再次恢复热闹,学生们都在讨论刚刚的事。

  不知道谁问了句:“餐厅这些毁坏的桌子怎么办?”

  何文涛立刻回应:“谁弄坏的让谁赔!”

  “老何你今天真帅!”

  有人接了一句,大家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何文涛被学生们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顾然去餐厅里面拿自己没喝完的饮料,何文涛凑到一班的男顾然身边,不太自在的问他:“这回没动手,有进步啊!”

  “嗯。”他勾了勾嘴角,目光向里:“因为,今天有人和我说,不许动手。”

我的名字

  虞阳的冬天比南山更冷一些, 顾然在小年腊月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时,终于迈进了全级前一百的大关。

  分数也有六百三十多分。

  这是相当大的进步, 但这其中背后有多少付出, 却是只有顾然自己最清楚。

  “……进步真的很大。”腊月二十八,放假回家的车上,顾明笙对比着这一学期女儿所有的成绩单, 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嗯。”顾然应了下, 随便说起自己的感受:“这学期感觉过得特别快,第一次下雪的时候,我同学喊我下去转转,我都没注意, 冬天这么快已经来了。”

  “今年冬天也确实早。”顾明笙感慨了一句,继续说起别的:“今年过年有什么安排没有?你外公外婆知道你学习忙,今天来虞阳这边过年了。”

  顾家的家庭结构比较简单,一大家子, 过年也只有他们四个人, 早已经习惯了。

  “还保持着做题的手感吧?”顾然提出自己的意见:“先把作业做完再说。”

  “……”顾明笙看着她,好久, 摸了摸她的头:“你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妈妈不干涉你。”

  ……

  这个年过得很纯粹, 顾然大部分时候都在房间里,在题海里, 偶尔出去陪陪母亲和外公外婆。

  除夕那天, 年夜饭是在酒店订的, 因为家里没人会做饭, 阿姨回老家了。

  虞阳没有烟花, 今年的春晚也很无聊,一家人象征性的坐在一起守岁,吃着味道一般的年夜饭。零点一过,大家各自上楼回房间。

  像是只为了完成某种仪式。

  回到房间里,顾然躺在床上,睡不着,只觉得漫天孤独压抑着她。

  她拿出手机,再次看到列表最下面的联系人【洋甘菊】。

  自从国庆节以后,这四个月以来,他们没有在微信上说过半句话。

  顾然拨通了他的微信,是视频聊天。

  ——家里有些过于陌生,她现在很想去触碰一些熟悉的人或事。

  大约等了五秒钟,那边接通,熟悉的声音和人出现在屏幕里。

  “怎么了?”他问。

  “新年快乐。”顾然和他说。

  他依言笑了下,然后目光向上看了眼时间。

  “原来已经过零点了,本来还想掐点给你发消息。”

  顾然现在也没那么重视仪式感,她继续说起别的:“你那边在忙吗?”

  “嗯。”他应声:“不少人在除夕这天订了哑婶的饺子,我帮忙送一下。”

  “那你先忙?”

  顾然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他,但也确实没想到,在除夕夜,他还有工作要做。

  “不忙了,最后一份刚刚送到。”他似乎正在北城区的那条老街道上行走。

  “你现在回去吗?”顾然又问他。

  “嗯,我爸估计已经睡了,在路上和你聊会儿,回去关手机。”他说。

  “哦哦。”顾然没有仔细问,为什么回去要关手机。

  她只记得,北城区的那条老街很长,好像没有尽头,他陪着自己一直聊到发困。

  顾然最后打着哈欠:“晚安,开学见。”

  “顾然。”他顿了一下,等对面女孩彻底睡着:“再等我一下。”

  等我脱离深渊桎梏,手捧的荆棘开满鲜花,公主永远都做公主,不要为我将就。

  -

  寒假只有七天,初六回学校。

  高三的假期更短,听说只有三天。顾然回到学校时,同宿舍的高三学姐已经上好几天课了。

  百日冲刺大会的前一晚,顾然回来时,学姐趴在桌子上哭。

  顾然拿纸巾过去安慰她,学姐大概是憋久了,哭的狠,鼻涕糊在脸上也不在意。她扑在顾然身上,一抽一抽的说,她暗恋的男神要被保送A大了。

  顾然拍着学姐的后背安慰,她的心里也很酸涩。

  都说高考季是分手季,暗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当分开的那一刻,暗恋时所有的兵荒马乱与心动刹那,都结束了。

  顾然和韩时泽还是同桌,徐青仪减少了换位置的次数,让学生们记住在高三冲刺前,最后一段还算轻松的时光。

  百日冲刺以后,时间过得很快。他们高二受到高三的影响,也有了几分高考的紧张刺激。

  顾然已经不是倒数第一了,经过上个学期的努力,她的成绩稳步提升,差不多已经到了二班中游的位置。

  这就意味着,尖刀班是有很大机会的。

  顾然学习依旧很努力。

  有一次,韩时泽在抄她的作业,不经意的说起话来:“然姐,你作业都是你自己写的啊?”

  “嗯。”顾然点头,手里的笔还在蠕动练字:“在家里没别的事,就做点题。”

  “这么努力啊……”韩时泽看了她两眼,目光里若有所思。

  -

  一模,二模,联考……过完年到高考的这段时间,仿佛被摁下快进键,学校的活动也削减很多,没有运动会和春游,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考试。

  顾然和宋洛瑶偶尔一起去高三楼看过,她们看到最文静的学姐被逼到崩溃撕试卷,也看到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学长掉过眼泪。

  高三的氛围,炽热又强烈,像是浓烈版的高中。为了梦想、目标,他们度过枯燥乏味的时光,无论再艰难,都擦干汗水继续前进。

  端午挨着高考,也恰好是他们高二期末考试的时间。

  他们高二在高考前两天期末考试,到时候高三升学,他们直接升入高三,顺便还划分一下尖刀班。

  期末考完的那个晚上,恰好是端午节当天,徐青仪端到班上两大盆粽子。

  “……红绳是甜的,蓝绳是咸的,自己挑自己喜欢的吃啊!”徐青仪最后请他们吃了一顿粽子。

  “青姨你真是我亲姨!”韩时泽在后面喊了声,然后低头:“然姐,甜的还是咸的?”

  “我自己拿就行……”

  顾然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全班人像饿狼出窝了一样,拼了命的去讲台上抢粽子。

  顾然还没反应过来,韩时泽已经拎着好几个粽子下来。讲台上的大盆,也空了。

  韩时泽把他抢到的粽子放桌子上,十分大方:“然姐,甜的咸的自己挑?”

  顾然看着后排好几个没抢到的女生,以及他拿了这么多。

  她有点无语:“你要这么多吃的完吗?”

  但她没有要拿一个的意思。

  韩时泽有点挫败,把粽子分给其他人,然后扒过来,像个委屈的大狗:“你不喜欢吃粽子啊?”

  “一般吧,没有特别喜欢。”

  “如果是老顾送你的呢?”韩时泽又问。

  顾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想了一下,她对粽子的甜咸没有执念,应该是无论他送什么,自己都会喜欢。

  “看你表情都知道了。”韩时泽呼了两口气,吹起他额前的头发,表情有些颓丧。

  “你喜欢他哪里啊?长得好看?”

  顾然刚准备点头,就听到他继续说:“我长得也不丑啊?”

  “……”

  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惊动前排的何嘉树扭过来,说了句实话:“韩狗,你知道你为什么是狗,而老顾是校草吗?”

  “草!赶紧滚吧你!”韩时泽推着何嘉树,语气也绷不住差点笑出来:“你们都哪儿来的外貌协会会员?”

  韩时泽说完,目光转过来,看上去还有点委屈。

  顾然听得出来,他刚刚话里的意思。

  她觉得很麻烦。

  韩时泽这个人不错,以前也经常给自己讲题。但她没有感觉。

  想到这里,顾然起来,拿起水杯准备去接水。

  她最后安慰两句韩时泽:“别比了,你是独一无二的韩时泽,不是顾然。”

  说完这句,顾然从后门离开,临走时,她习惯性的往窗户台上看——

  安静地放着两枚粽子,一个红绳,一个蓝绳。

  这大半年来,习惯在窗台上放东西的,只有一个人。

  一班的顾然。

  顾然心头一颤,想到刚刚她和韩时泽的话,还是容易引起误会的。

  她立刻去一班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没有他的身影。

  顾然有些着急了,刚准备去杂物间或者老师办公室里找找,然后转身看到杜以白和宋洛瑶一起从外面回来。

  顾然立刻过去:“杜以白,你有没有见……”

  “老顾对吧?在操场夜跑。”杜以白立刻回答。

  “谢谢。”顾然和他说了一声。

  顾然刚跑到教学楼外面,凉风一吹,她稍微不那么上头,于是放慢脚步,想想过会儿怎么说。

  去操场的路上,人很多。

  -“听说校草一个人在操场跑步?”

  -“我们快去买水!姐妹机会来了!”

  -“话说去年秋季运动会,不是据说校草有女朋友了吗?”

  -“这么久都没下文,八成已经黄了。”

  -“去年平安夜,那么多人给校草送苹果,他一个都没收。咱今天送水没问题?”

  -“这种一般都是心里有人或者是心里只有学习的,概率对半分,我们赌一把!”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

  周围女生的话一句一句传到顾然的耳朵里,她心里发闷,看着自己的水杯,以及里面只有自己喝剩下的半杯水,有点后悔刚刚没先去小卖部。

  操场上人很多,有体育生,即将要高考的考生,以及其他因为失恋、学习成绩下滑的学生。

  所有人都跑出了一股狠劲儿。

  顾然赶到操场的时候,操场四百米线的位置,已经围了好多人,跑道上没剩几个人,但都整齐划一的喊着:“顾然——”

  顾然听到身边的人在讨论。

  -“怎么都在喊校草的名字啊?”

  -“不知道,明天高考,校草被赋予省状元的压力,应该在减压吧?”

  -“可是校草才高二。”

  -“提前一年减压不行吗?”

  顾然抬头看向操场,想起去年的第一场雪时。

  他说,他可以通过名字来想她。

  他现在不是在减压,他是在喊她的名字。

  趁机想她。

我的名字

  后来, 高考前那一晚发生的事,是顾然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那晚, 顾然坐在石阶上, 手里拿着自己不到500ml的黄梨水杯,等着他跑完一圈又一圈的四百米。

  上课铃声响起,四百米线围着的人全部离开。那些要给他送水的女生们也没留下。

  等他越过四百米线, 就着校服直接躺在地上, 能看到他黑色T恤下,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起伏的胸膛。

  顾然看了眼时间,他跑了大概三四十分钟。

  “要喝水吗?”顾然过去问他。

  怕他看不清楚, 顾然蹲下来,她的黑色长发差点垂到地上。

  他铺展开校服衣摆,怕头发真的碰到地面。

  然后仰起头,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水杯, 回应一声:“不用。”

  声音有些哑, 可见刚刚跑的是真狠。

  “你怎么了?”顾然问他一句,然后说起自己没去买水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停下, 不敢走。”

  “你其实……”他闭上眼,眉头紧蹙着,好一会儿才说出形容词:“不用这么小心。”

  “我自己的问题, 出来跑几圈解压。”他又解释。

  顾然只听第二句,因为上一句, 她要追问下去, 没有一点意思。

  “哦哦。”顾然应一声, 然后解释起刚刚在教室里的事:“刚刚, 窗台上的粽子是你放的吗?”

  “嗯。”

  得到肯定, 顾然就先开心:“太好了,回去我就尝尝。我今天一个还没吃呢!”

  “韩时泽,他给你拿了好多,你都没吃吗?”他又问。

  顾然点点头:“嗯。”

  她还记得去年平安夜,他在平安果盒子上贴的便签纸。

  他说,那是他当天收到的第一个苹果,希望她也是。

  他的苹果是在平安夜那天收到的,而她的苹果是在圣诞节那天。

  圣诞节没人会送苹果,除了他。

  平安夜没人拒绝苹果,也除了他。

  顾然记得这个,所以在青姨发粽子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准备,只吃自己拿的,没拿到就不吃了。

  “真蠢。”他休息的差不多,单手支着地面,一跃而起,动作干脆利落。

  顾然也从蹲着站起来,低血糖了好一会儿。

  他站在旁边,伸出胳膊,顾然扶着他的胳膊缓一缓。

  等顾然能站起来以后,听到他开口:“这大半年,值吗?”

  顾然扭头,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这么问。

  继而听到他继续说:“我什么也给不了你,甚至包括明目张胆的喜欢。”

  “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不值。”

  那天晚上,高考前的气温炽热,他的话却夹杂着凉风,让顾然脚底发凉。

  无力而又无理取闹——“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一句话判生死。

  “为什么?”当时,顾然下意识的追问。

  他沉默着,不给答案。

  -

  第二天是六月六号,高二放假,顾然跟着母亲回家。

  这大半年以来,顾明笙都是亲自接送,在路上,她们会谈论学校发生的事,以及顾然的成绩。

  这一次的顾然异常安静。

  顾明笙像往常一样和她说话:“这次是不是稳进尖刀班了?”

  母亲的话让顾然没绷住,她的眼泪一下子蓄满眼眶。

  ——她原本想着,如果这次能进尖刀班,她就有了和母亲说话的底气,稍稍交涉一下,到时候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顾明笙被顾然吓了一跳,立刻抽两张纸巾给她:“怎么了?考不进尖刀班也没事的,你要是想去,妈妈去找你们学校……”

  “不是的,妈妈。”顾然摇了两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声音也哽咽着:“我能考进尖刀班的。”

  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母亲并不喜欢那个顾然,如果知道他昨晚的拒绝,应该只会舒心。

  她的苦涩,谁也理解不了。

  但顾明笙一眼就明白了。

  “那如果你能进尖刀班,还要不要喜……待在尖刀班?”

  顾明笙的问题到最后,还是换了说辞。

  因为女儿从来没这么伤心过。

  顾然这次点点头。

  顾明笙心一揪,这下她是真有点心疼女儿了。

  “我努力那么久才考进去的,当然要去。”

  -

  没人知道顾然对尖刀班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可能是因为要好好学习,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学习很好的男生。

  连顾然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种原因。

  可能都有。

  回家里,因为再开学就是升高三,高二教室也被占用做考场,学生们都得把自己的书和资料收拾好。

  顾然回到家里,等小叶和李叔帮忙把书全部搬到她房间以后,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一张成绩单落出来,顾然低头,看到是上学期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全级的。

  那时候她是全级第146,他是全级第一。

  当时顾然把他们两个的名字,都用荧光笔画出来,认真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努力缩短这个距离。

  现在,她虽然离他依旧很远,但距离近了不少。

  她离第一名的距离,近了不少。

  顾然再次翻到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单,她是全级第77名。

  她有点感慨,原来进步这么大啊!

  收拾完东西,顾然去阳台远眺看风景,缓解眼疲劳。

  她看到对面别墅的阳台上,有一株不断仰头看太阳的向日葵。

  她想,也许连向日葵自己都不知道,它在追逐太阳的同时,它自己本身,已经成了一道非常漂亮的风景线。

  -

  突然之间,完全不想起某个人,那是不可能的。

  起码顾然觉得对自己来说,这件事很难做到。

  高考当天,顾然开始有些坐不住,她下楼,看到顾明笙正在打电话。

  “……嗯,今年的安排全部削减,我女儿高三了。”

  “哪儿那么年轻,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

  ……

  顾然靠在一边的吧台上,等顾明笙打完电话后,才试探性的开口:“我想去北城区的老街。”

  顾明笙还在低头发消息,闻言头也不抬:“去那地方干嘛?”

  “有点想喝西瓜汁。”

  “……都去年国庆的事了,怎么还记得?”顾明笙发完消息,抬头,看着她:“可以,让李叔跟你一块儿。”

  顾然有点意外,但也立刻点点头,生怕母亲反悔。

  李叔开了自己的大众汽车,顾然坐在后面,目光向前,只用余光看路边的风景。

  看着很安静。

  她的心里波澜起伏,在此之前,她只去过一次北城区的老街,也只在除夕夜当晚和他的视频通话里见过一次。

  她并不熟悉这里,如同……不熟悉他。

  仅有的有关他的消息,她也是从宋洛瑶和杜以白那里知道的。

  顾然呼了口气,老街很快到了。

  因为是路面较窄,李叔只把车停在路口,然后跟着顾然一起下车。

  李叔跟在顾然身后,距离不远不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保镖。

  顾然今天挑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裙子,裙子版型很正,看着不怎么花里胡哨,但一眼就能看出,这裙子价值不菲。

  她和整条老街的人,都不一样。

  顾然走到西瓜汁店门口,一路走来,心里发闷。果然是不在。

  大半年没来过的果汁店,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变化。顾然走进去,这个点临近中午,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长相斯文,戴着金边眼镜,鼻梁很高,有些混血的感觉。和整个果汁店、或者整条老街,都格格不入。

  顾然看他一眼,没有搭理,只继续把目光看向前台。

  果汁店老板娘,大概叫瓜姐。顾然上次过来时,听他这样喊过。

  但顾然自知是和老板娘不熟的,不故意攀关系打招呼。

  “有西瓜汁吗?”顾然问。

  老板娘抬起头,看到是她,脸色瞬间冷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有几分咄咄:“有是有,不过我这儿的价格贵,不知道您这样的大小姐给不给得起?”

  顾然蹙眉,想到上次自己来这里,顾明笙的举动,好像确实是闹的不太愉快。

  “多少钱一杯?”顾然耐着性子继续问。

  “一百块!”老板娘伸出一根手指。

  顾然抬头,现在她也明白,这老板娘是在故意找她麻烦了。

  只是……

  她以前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

  “瓜姐,你怎么不去抢?”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然扭头,看到了另一个顾然。

  他穿着一身黑衣服,踩着山地自行车,似乎只是从这里经过,无意间看到了而已。

  等他走近,顾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燃烧纸扎祭品的味道。

  他走到店里,站在旁边,解释一句:“我的事和她没关系。”

  “好了好了!算我多管闲事!”瓜姐吐槽一句,然后看向那个金丝边男人,嘴里还在小声地骂着:“一个苏闻礼,一个顾然,真不愧是师徒,一个比一个能舔!”

  听到“师徒”,顾然抬起头,她看向那边金丝边男人,男人也冲她笑了笑。

  西瓜汁很快做好,瓜姐嘴上骂的厉害,但收钱时并没有多收。

  而另一个顾然一直站在旁边,直到她拿着西瓜汁离开店,他一句话也没说。

  顾然憋着一口气离开,李叔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路口的大众车上。

  上车以后,顾然还向老街看看,没发现他跟来的踪迹。

  她的那口气是真的泄了,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李叔调好车头,“邦邦邦”有人敲车窗。

  顾然扭头,看到了刚刚在店里见到的金丝边男人。

  顾然把车窗降下来:“有事?”

  男人笑得文雅:“我是苏闻礼,是顾然的老师,北城区图书馆的馆长,我们可以聊聊吗?”

  有李叔在,顾然不怎么怕人,她点头:“上来吧?”

  苏闻礼很有分寸在坐在前排副驾驶。

  上车以后,苏闻礼开口说了第一件事:“顾然的父亲去世了,你知道吗?”

我的名字

  顾然抬头看向苏闻礼。

  她不知道, 有关他的一切,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和你分手了吗?”苏闻礼又问。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昨晚在学校, 他让我不要再喜欢他。”顾然应声,然后继续看向苏闻礼,问了个不怎么越界的问题:“你是混血吗?”

  “嗯。”苏闻礼笑了下, 他简单回应:“我的爷爷是东斯拉夫人, 前苏联的建筑设计师,那座图书馆,是他设计的。”

  顾然点点头,这个问题本来是她和苏闻礼接近的借口, 她其实本身并不感兴趣。

  “我刚刚听果汁店老板娘说,你是顾然的老师?”顾然问。

  苏闻礼点头,然后轻笑了一下,简单自我介绍:“我是A大数学类专业几何分析的研究生, 前几年走虞阳市北城区政府的人才引进计划, 来到北城区图书馆任职,图书馆的工作清闲, 再加上我想和果汁店的老板娘产生一些交集,于是顺便教老街的一些孩子学习。顾然是学习最好的那一个,也是唯一坚持下来的那一个。”

  顾然继续点头。

  怪不得他从小在武校长大, 也能有全市第一的成绩。

  “方便吗?”苏闻礼又问:“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喜欢的人。”

  顾然看向李叔。

  苏闻礼立刻明白, 和李叔解释:“我带你们家小姐去北城区图书馆。”

  图书馆是区级政府盖的, 都有监控, 李叔同意。

  那一天, 顾然也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听刚见过一面的苏闻礼,真的跟着去了北城区图书馆。

  但她知道,这是第一次,她拥有了解到另一个顾然的机会。

  苏闻礼的办公室在一楼,但里面更像一个教室,有一些老旧的桌凳,还有简易的讲台和黑板。

  顾然跟着他一起进办公室,李叔在门口等待。

  苏闻礼取出一套A4纸打印的数学题目,上面的字是俄文。

  顾然不解的看着他。

  “去年九月十四号,他生日后的那一天,他给我的,那套数学题是俄罗斯原版,他让我看看。这套题质量很高,当时我很喜欢,想问他哪里可以买。他说,是别人送他的,最多只能给我复印一下。”

  苏闻礼说着,耸耸肩,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顾然想到去年,她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一个注名的保温杯,以及没有注名的俄罗斯原版数学题。

  “那套数学题,是你送的吗?放在一个画着向日葵的盒子里。”苏闻礼继续问。

  顾然点头:“是我。”

  “他很珍视那份礼物。”苏闻礼惆怅了一下,但很快,他钢铁般灰色的眼眸里,又泛起细碎的笑意:“他真的很喜欢你,他当时一遍又一遍的和我重复,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他以为,你对他也是向日葵。”

  顾然没有吭声,好一会儿,她才回应:“对不起,这个是我妈妈的助理安排的,那个助理是个直男,并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我以为,他也不会知道。”

  苏闻礼笑了下,继续说:“向日葵的花语,是我以前告诉他的,抱歉。”

  顾然抬头,看着苏闻礼,他这个混血,知道也很正常。

  苏闻礼继续说:“聊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顾然应声:“和他一样,我也叫顾然。”

  苏闻礼的眼睛猛地睁大,然后继续喃喃开口:“怪不得……”

  “什么?”顾然问他。

  苏闻礼扶了扶眼镜,继续从桌肚里取出一打有些乱的草稿纸,上面有解析几何、函数运算……各种各样的数学验算手稿,以及,无数个“顾然”,她的名字。

  “我问过他,喜欢的女孩子是谁?”苏闻礼继续说:“他告诉我,每次想那个女孩的时候,只用写一遍自己的名字。”

  顾然接过来草稿纸,草稿纸应该是苏闻礼专门弄的,每一张的最上方,都有日期标注。

  最近的一张,是今年的6月3号。

  顾然不断的往下翻。

  6月2号,5月28号,5月21号……日期不是连续的,隔三差五。

  苏闻礼在一旁解释说,有的是因为在学校没拿回来,有的也弄丢了。但其实每天都有写,尤其是最近半年,每一张草稿纸上都有。

  顾然直接拿到最底下的一张,去年的8月20号——

  那时候,她刚转学过来没几天,他骗自己抄写了十遍英语作文。

  那张草稿纸上还写着一句话。

  【她好蠢,我随便说点什么她都信。我不该招惹她的,现在撒不开手了。】

  杂乱无章的草稿纸上,这一行字穿插其中,虽然遒劲有力,但并能不让人一眼看到。

  不显山不露水,混在各种验算公式里,如同他的感情,难以窥见天光。

  藏在时间里的秘密被人撕开口子,所有的感情倾泻而出。

  苏闻礼咳嗽了下,他说:“顾然……另一个顾然的父亲,你还要听吗?”

  顾然点头。

  她对另一个顾然的事,知道的太少了。

  “顾然的父亲,是自杀的。”苏闻礼开口,声音里敛去了所有的笑意,只剩下冰冷冷的陈述:“我来到北城区图书馆工作的时候,见过顾然的父亲,他坐在轮椅上,半边脸都是僵硬的,但人很乐观。他听说我是走人才引进计划来的,特意带着顾然来到我这里,求我帮忙照看一下顾然的学习。”

  “作为报酬,他说他可以帮忙图书馆周围的园艺工作。”

  “图书馆是国家公职,再加上我有意要和老街的人搞好关系。帮不帮忙,其实没有关系。”

  “我同意了。”

  “顾然没有母亲,但他的性格仗义开朗,并没有常见单亲家庭的阴鸷冷漠或懦弱,他的父亲把他教的很好。”

  “6月5号,你们是那天分手的吗?”苏闻礼又问。

  “不是分手。”顾然摇头,固执的又重复一遍:“他让我不要再喜欢他。”

  “那天是他父亲去世。”苏闻礼也没再刚刚那个话题继续,说起别的:“他父亲去世之前,找过我,说,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再连累顾然了。”

  “怎么会突然……”顾然刚准备开口。

  “因为你,还有我。”苏闻礼说着,叹了口气:“那个向日葵的盒子,出自一位有名的艺术家。顾然的父亲前几天在家里发现了那个向日葵盒子,因为那个盒子看起来很贵重,他打电话让我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抱歉。”说到这里,苏闻礼摘下眼镜,他揉着眼角,似乎有些痛苦的回忆:“我告诉他,那幅画是市面上一位很有名的艺术家所造,价值六位数以上。”

  “我告诉他,那个向日葵盒子是顾然喜欢的女孩子送的。”

  “当时怎么说呢?顾然的父亲,眼神是瞬间黯淡的,他局促的说了一句,他不该拖累儿子……”

  “苏闻礼。”

  冷冽的声音骤然从门口响起,另一个顾然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在这间教室里扫一圈。

  然后他抬步进来,停在顾然身边。

  “和你没关系,回去吧?”他开口,说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顾然不知道怎么说话,她不想走。

  苏闻礼对她抱歉的笑了下,然后说:“小姑娘,你回去吧?”

  顾然一下子局促起来。

  他们都让她走。

  在她刚刚窥见到他生活一角的时候,他让她走。

  这似乎默认了另一件事——

  顾然的父亲,因为那个向日葵盒子去世。他们之间,几乎不可能了。

  这结结实实的无力感,如同最柔软的棉花所包织的巨网,把她笼罩在另一个世界。

  她只能远远看着,却始终触摸不到他。明明很近,却很远。

  “小姐,我们回去了。”李叔的声音响起。

  也把顾然从这些悲伤无力的情绪中拉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说什么。

  她沉默地跟着李叔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借着余光,偷偷看他一眼。

  很……绝望。

  他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了。她想。

  以前幻想过,考入尖刀班以后的生活。他们或许会在一个班里,也许不会,那时顾明笙或许因为她成绩变好,对她管的不会很严,她可以稍微正大光明一些,去给他篮球比赛后送水,或者再那些女生来找他是时候,她可以有底气怼回去。

  他们像其他校园情侣一样,平淡而又互相依偎,一起度过高中这段最枯燥乏味的时光,然后一起,走向未来。

  但现在都没有了。

  顾然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踏在台阶上,但每一步都如灌铅一般,千万斤重。压的她步伐缓慢,喘不过气来。

  以前顾明笙阻拦时,是出于对阶级的阻拦。那个时候,顾然可以骗自己,学生是可以不计较阶级的。

  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些所谓阶级的客观因素。

  顾然父亲的死亡,横在他们中间。

  清楚而又明白的,提醒着他们不再有可能。

  “李叔。”

  走到图书馆外,顾然抬头,外面烈日当头,如同针扎一般的炙烤,地面踩着脚底发疼。

  李叔急忙撑开遮阳伞罩着她。

  顾然吸了一下鼻子里的酸涩,语气哽咽:“李叔,我想回家了。”

我的名字

  后来六月九号开学, 两个顾然的名字都出现在虞阳一中的尖刀班名单里,但她转学了。

  她真的不知道,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她只能选择逃避。

  六月九号, 南山外国语高中还没开学,顾然先回到南山市的家里。

  外婆在家里陪着她。

  南山外国语的节奏并不紧张,没有军事化管理, 也没有早晚自习的硬性要求。外婆在家里新修庄园的大院子里, 炫耀她刚刚学会骑的脚踏车。

  脚踏车的车篮里,有一捧漂亮的向日葵。

  家里的佣人在收拾花圃,商量着移栽一些什么花。

  顾然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一本复习资料, 慢节奏的复习。

  南山的家,学会骑脚踏车的外婆,那一捧明艳的向日葵,都让她感到舒心。

  外婆又骑了两圈, 然后坐过来, 佣人们适时端上冰镇西瓜。

  顾然放下资料,和外婆一起吃冰镇西瓜。

  “那个男生, 你很喜欢他吗?”外婆突然开口。

  顾然又回到南山的原因,家里人都知道,并且都有些感慨。

  名字一样, 长相、成绩优异,遇见这样的男生, 在外婆眼里, 那是非常具有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惜缘分抵不过命运安排。

  “嗯。”顾然点点头。

  “那可以告诉外婆, 你后悔吗?”外婆给她喂了一块西瓜, 笑眯眯的问她:“后悔喜欢他吗?”

  “不后悔。”顾然摇摇头, 西瓜甘甜冰凉,可以压的下她心头的酸涩。

  她慢慢倾诉着自己十六岁这一年来,所有的故事:“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和我截然相反的人。他有点坏,刚见面就骗我写了十遍英语作文。”

  说到这里,外婆先笑了,她问:“你真的写了?”

  “嗯。”顾然点点头,语气顿时有些怅然若失:“但也是这十遍英语作文,把他套牢了。”

  “后来呢?”外婆继续问。

  “后来,他说我太蠢了,招惹了我,不敢撒手不管……”

  顾然从小是在外公外婆这里长大的,虽然隔代教育缺乏沟通,但外婆已经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现在也迫切需要倾诉,于是和外婆谈了很多。

  从第一次开晨会时,他打头阵念检讨帮自己吸引火力,到橘子汽水和小黄花皮筋的心动,再到后面运动会时,明目张胆的偏袒。

  以及顾明笙的阻拦后,那长达九个月的心照不宣。

  十六岁这一年,她遇到他,就像那瓶没有货源供应的橘子汽水。

  没有来源,乍然出现,却让她品尝到从未有过的甘甜,惊艳了她的一整个青春。

  -

  6月24号,顾然生日。

  她要十七岁了,也要升高三了。

  因为南山外国语管的不严,顾然没有早晚自习,也不用住宿,早上八点钟跟上第一节课,晚上五点半放学,晚自习随意。

  家里有司机接送,顾然打算把晚自习上到最后一节九点半。

  生日那天,顾然没上晚自习,回家的稍微早一些,外婆准备好了蛋糕和长寿面,母亲给她视频通话祝福,外公亲自用小提琴给她奏了一首生日歌。

  听着熟悉的节奏,顾然想起去年9月13号,另一个顾然的生日。

  那时虞阳一中理重的一班和二班,一共一百人,一起给他唱生日歌庆生。那个时候,顾然在那个集体里,感觉很热闹。

  顾然给蛋糕拍了照,发到朋友圈里。

  半夜,她睡的迷迷糊糊时,感觉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拿过来看。

  【洋甘菊:有点想……】

  她只看到【洋甘菊】这三个字,立刻清醒,迅速用指纹解锁,打开他的聊天框。

  【“洋甘菊”撤回了一条消息】

  【洋甘菊:生日快乐】

  其余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顾然又不知道他撤回的是什么消息。

  “有点想”三个字后面,是需要解锁才能看到。但等顾然解锁,他已经把消息撤回。

  顾然不知道“有点想”后面是什么内容。

  次日,宋洛瑶发消息问她南山市这边的地址,想给她寄过来一些班上同学送的生日礼物。

  周末,物业送来一个寄给她的包裹,很大,有半个冰箱的大小。

  顾然看的寄出的地址是虞阳一中,立刻让人把包裹搬回自己的房间里,她拿着美工刀划开。

  里面有粘着便利贴注名的各种小盒子礼物,还有宋洛瑶手写的一封信。

  顾然挨个儿看便利贴上的名字,希望能看到熟悉的人,但一直翻到最后,都没有。

  最底部放着一个文件夹,没有注名,但顾然心跳的很快,她缓慢的打开。

  ——是一些学习资料,A4纸打印的。

  顾然一下子看出来这是谁整理的,跟着他学习大半年,顾然已经很清楚另一个顾然的笔记风格。

  笔记的最后一页,有他手写的一行字。

  【好好学习,不要分心】

  官方而又客套,但依旧是不给她一点希望。

  -

  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情绪。顾然低头,看到地毯上的手机,是宋洛瑶打来的电话。顾然点击接听,并且打开免提。

  “同桌,你东西收到了吧?”

  顾然是宋洛瑶升高二后的第一个同桌,后来宋洛瑶换过很多次座位,她只这样喊顾然一个人。

  “嗯。”顾然应声,然后去拆宋洛瑶的那封手写信。

  “那是咱们班给你的生日礼物!”宋洛瑶说着,语气又立刻惆怅起来:“同桌,你是不知道,这半个月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什么啊?”顾然问。

  “就,沈悦歌,你还记得沈悦歌吗?”宋洛瑶说。

  “嗯,记得。”顾然回答。沈悦歌是那个顾然的第一个绯闻对象。

  “她和校草告白了。”宋洛瑶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事实,然后又迅速补充:“不过校草没答应。”

  沈悦歌还那么喜欢他啊……

  顾然也惆怅的想了一想,又觉得这个思考真的很没意思。

  她不也还很喜欢他么?

  女生都很长情,突然放弃喜欢谁,才比较奇怪。

  “同桌?你没事吧?”宋洛瑶在那边又问。

  “没事。”顾然应声,然后她猛地发觉,刚刚那两个字,哽咽到沙哑。她后知后觉的感到苦涩。

  原来就算理智控制思维,身体却是最先做出的反应。

  “我其实……”顾然抽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难过。

  “……我其实,有点羡慕沈悦歌,她起码还可以在顾然面前,肆无忌惮地,去表达她的喜欢。”

  “同桌……”宋洛瑶想出声安慰。

  “但我不能。”顾然感觉到泪水划过脸颊,嘀嗒在宋洛瑶的手写信上,浸润、染湿一片,一塌糊涂。

  她第一次,情绪失控到语无伦次。

  “我也很喜欢他,但他不让!”

我的名字

  也许是顾然那天的情绪过于失控, 自那以后,宋洛瑶几乎不会再提起另一个顾然。

  顾然的生活里, 再没有一点有关他的信息。

  南山外国语的课程轻松, 哪怕是高三也不如虞阳一中的高二,顾然在闲暇之余,看到自己的名字, 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然后, 又唾弃自己这段感情是非常没有意义的。

  太不应该了。

  如果没有她,他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并且他的父亲不会自杀,他还能有一个家。

  但惆怅之余, 顾然又会感慨,可是,谁又能真正控制住不去喜欢某个人的欲望呢?

  人的自控能力都好差的。

  七月中旬,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顾然听宋洛瑶说, 虞阳一中过几天也要放暑假,并且有整整七天, 相当大方。

  顾然听的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岔开话题问宋洛瑶想吃什么,然后在外卖软件上, 给她以前的同学、虞阳一中尖刀班的所有同学,订了水果捞。

  最热的那几天, 庄园里只有顾然和佣人。

  外公带着外婆出门去哪个山庄消暑去了, 顾然等宋洛瑶放暑假, 和宋洛瑶联了两天麦学习, 然后在第三天踩着外婆的脚踏车出门, 打算去自己以前常去的那家自习室看看。

  一年没来,那家自习室看上去扩容了,前台也换了个姑娘,顾然进门时,刚好前台在张罗着办活动。

  南山外国语是双休制度的,顾然心想以后还会经常过来,于是到前台看有没有什么套餐。

  现在的自习室服务也越来越人性化,顾然去前台时,发现有一面许愿墙。

  前台热情的和她介绍:“学妹你也是高三生吧?看看我们这个许愿墙,专门去文庙找大师开过光的,把理想院校写在便利贴上,来年就能实现……”

  顾然看的旁边不少学生都在写自己的理想院校。

  她觉得有意思,也想试试。

  但看到便签纸时,她又想起别的:“对了,这个许愿墙一直都在这里吗?”

  前台笑着回应:“我们自习室今年财政充裕,给不同届的学生准备的有不同的许愿墙,您是这一届。下一届有他们专属的许愿墙。”

  说完这句,前台扬起胳膊,介绍着另一边的奖品柜台:“诺,那个是奖励,只要是咱们自习室的学生,能完成自己定的目标院校,来年凭借通知书来到自习室,都会获得精美礼品一份。”

  顾然对那些礼品倒也兴致缺缺,她去看向许愿墙——

  其实只是一面普通的木板墙,但造型做的好看,还有油画画出大树枝干的样子,便利贴的样式是绿色的,贴在枝干上,像大树的树叶。

  “跟我一张吧?”顾然说。

  “哎!”前台从旁边的柜台上取便签纸。

  顾然抬头看了一眼,有黄色和绿色两种。但黄色的还剩的很厚,大抵是都觉得黄色是落叶,不吉利。

  顾然接过来,便利贴是绿色的,很精致,颜色鲜亮均匀,看上去质量不错。

  她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黑笔,用毕生最认真的态度,端正地写出自己的目标——

  【希望顾然可以考上A大】

  她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写的是“顾然”这个名字。也代表了他。

  她很希望,能在以后还能和他重逢。

  希望到时候时间可以磨平他们之间的褶皱。

  希望到时候他们不再有芥蒂。

  希望到时候……哪怕是朋友或者老同学也好啊……

  顾然低头,借着看便签纸上字迹的功夫,努力压下心头的苦涩,再抬头时,她的面上已经可以维持平静。

  便利贴的胶不够粘,还需要用胶水,顾然捏着便利贴等别人用完胶水。

  “咦?”前台过来凑着看一眼,然后笑道:“好巧啊,你也叫顾然?你也要考A大?”

  听到这话,顾然一震,她立刻抓着前台问:“也?还有谁来?是一个男生吗?长的很高很帅?”

  “对啊……”前台说完,还古怪的看她一眼:“当时这个学弟有点奇怪的,他没办卡,但要写这个许愿墙便利贴。我说如果不办卡,就没有奖品,便利贴可以不写名字的。但他不听,不仅写了名字,还写了要考A大。”

  前台说着,她还帮忙指了指那张便利贴的位置:“诺,就是那个。因为我们这儿写A大的比较少嘛,根本没几个,而且学弟也好帅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顾然顺着前台的指引看去,和她一样的便利贴,和她很像的字迹,一模一样的内容——

  【希望顾然可以考上A大】

  是他的字迹。

  他来南山市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啊?你还记得吗?”顾然听到自己又问。

  前台点头:“大概两天前吧?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他带着一个黑色背包,不太像这附近的人。他在自习室门口看了很久才进来,我向他介绍了许愿墙,他说他也要在上面贴便签纸。要不怎么说咱们文庙开过光的许愿墙就是不一样呢,外地的都想来拜拜……”

  两天前……

  顾然轻轻地闭上眼,两天前,虞阳一中高三尖刀班放暑假的日子,他过来了,并且谁也不知道。

  “谢谢。”顾然对着前台笑一下,然后看向许愿墙,说:“我能和他粘在一起吗?”

  前台脸上露出为难。

  不能怪前台,因为许愿墙的设计是一棵大树的形态。而他似乎是怕和别人并蒂,选择了树枝的最末端,那个尖尖的位置。

  这个位置,并不适合再贴一片树叶。

  顾然想了想,她又说:“那我可以再换一片黄色的树叶吗?”

  前台点点头,但也提醒她:“不过,黄色的树叶寓意不太好,我们准备的黄色树叶便签纸,还一张也没有人用……”

  “我不介意。”顾然开口。

  落叶也好,只要能离他再近一次,一次也好。

  顾然重新在便签纸上写下【希望顾然可以考上A大】,然后她笔尖一顿,突然想到以前高三学姐对自己说过的话。

  ——学姐暗恋的男神被保送A大了。

  这说明,虞阳一中是有被A大保送的资格。

  而他,另一个顾然,一直是稳定在全市第一的位置。如果有保送名额,一定非他莫属。

  那么他千里迢迢,刚放暑假就来到南山,来到离她很近的自习室许愿墙,许了【希望顾然可以考上A大】的愿望。

  而愿望里的“顾然”,一直是她。

我的名字

  他偷偷来南山的事, 似乎没有人知道。

  后来,顾然试探性的问过宋洛瑶, 但宋洛瑶明显也不知道。

  于是这件事, 成了她的第二个秘密。

  考A大变成了她的梦想。

  顾然的成绩虽然已经不错,但A大在他们省份招生极少,每年不超过一百个。再加上她不擅长竞赛保送或者自主招生, 她不算脑子聪明的, 也没有什么特长。

  她的成绩都是努力学习来的。

  她只能随大流去通过高考来考上A大。

  幸好她在虞阳养成的学习习惯很好,有一分的力气就拼尽十分的去努力,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常态。也成为了她的一种优势。

  外婆以前没见过这学习还能学到大半夜的,特别心疼她, 每晚还亲自给她熬各种补汤。

  硕大的庄园里,第一次有了普通人家里“全面备战高考”的感觉。

  有一次,顾然熬的太晚发烧,外婆也跟着她发烧。

  这可是大事。

  顾然正直年轻, 又在虞阳养成每天晨跑的习惯, 身体好一些。她睡一觉就好了。

  但外婆年纪大了,生病不是小事。外婆连着挂了几天的水, 医生都搬到家里来住。

  顾然半夜起来,听到外公和医生对话,外婆的身体不好, 再不好好修养,可能连几年都撑不过去。

  后来顾然就不再学到很晚, 她都是九点钟准时关灯, 等外婆睡着以后, 她再开灯学习, 学到两点半。

  高中是苦的, 高三更苦。但一想到未来的无限可能性,顾然就觉得这些还可以忍受。

  顾然托宋洛瑶送来几套虞阳一中的试卷和答案,想看看自己的水平和实力。

  再后来,最燥热的夏天过去,九月份,新一轮的新生入学,另一个顾然的生日又快要到了。

  顾然听宋洛瑶说,学校很重视校草的十八岁生日,决定在那一天,给他们高三举行成人礼。

  顾然有点感谢提出这个意见的校领导,这样,她还可以借着“给以前的同学送成人礼”为由,再次,送给他东西。

  尖刀班原定有100人,因为她转学离开,只剩下99人。上次顾然送水果捞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

  顾然和徐青仪联系,找人定制了100支钢笔,笔帽设计的有镂空的洋甘菊图案。

  她自己留了一支,剩下的99支,托徐青仪送给尖刀班的每一个学生。

  这样,他也可以收到。

  他可以再也不用顾及其他缘故,心安理得的收下。

  九月十三号,刚过零点,顾然就给他发了一句“生日快乐”,不知道他睡没有睡,反正他一直没有回。

  然后,她又让家里的佣人做一个小蛋糕。

  晚上回来时,外婆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突然吃蛋糕?可以让外婆和你一起庆祝吗?”

  外婆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吃不了甜腻的,但偏偏外婆又非常喜欢吃甜食。

  如今看到顾然让做蛋糕,当然是有些羡慕,也想分一口尝尝。

  “不要。”顾然端走蛋糕,认真而又严肃的说:“这个是我们高中生成人礼才有的蛋糕,外婆,你已经成人礼很久了。”

  外婆好生气,但又没有理由反驳。

  顾然拿蛋糕回到房间里,看到虞阳一中的官方公众号已经发了今天成人礼视频,另一个顾然依旧是视频的焦点,大部分镜头都围着他转。

  顾然一个人把视频看完保存,就像自己也跟着虞阳一中一起过了这次成人礼。

  跟着她熟悉的同学们,一起成人、长大。

  -

  过完国庆节假期,南山外国语也终于有了点高三的样子,早晚自习都有老师蹲守,留在这里的学生可以向老师请教。

  顾然的成绩在六百五到六百八之间徘徊,越是临近顶峰,就越是拥挤和艰难。

  今年的南山经历过降温和寒潮,还是没有降雪,天气一直是干冷的。

  顾然和宋洛瑶通过电话,听说虞阳也没有下雪。

  平安夜那天,南山和虞阳终于下雪了。

  顾然下午像往常一样放学,先接到了外公的电话,说外婆在医院里,让她先过去守着。

  顾然被司机带着去了医院,外婆在手术室里,还没出来,门口有外公的特助在守着。还有几个护工在准备。

  特助是个比外公年轻一些的男人,姓刘。顾然平时喊他刘伯。

  刘伯说,因为外婆的病,让集团那边有些动荡不安,外公先回去安抚。

  母亲顾明笙也发来了消息,说她正在路上,很快就过来。

  这一场雪,仿佛自带了厄运,让顾然在面对至亲受到病魔的威胁时,什么也做不了。

  外婆的病是胰腺癌,所以外婆不能吃太甜的。而且这个病,很难治好。

  外婆年纪大了,之前一直在保守治疗。

  顾然守在手术室门口,旁边还放着自己的书包,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雪后,一切都会好的。

  母亲顾明笙和外公一起回来,刚好外婆从手术室里出来。

  顾然陪着医生和外婆一起去病房,护工早已经到了,顾然要做的很少,但她还是认真听着医生的叮嘱。

  医生说,他们尽力了。

  老人家的身体衰老病弱,折腾起来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反而白白受罪。如果家属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就最近这几天。

  顾然把她听到的记下来,然后去阳台上找外公和母亲,他们正在商量以后的事。

  当初母亲执意要去虞阳,走的是商政路子,几乎没要南山顾氏的半点股份。现在她也不想要,不然会影响她的政审。

  外公当初和外婆是顾氏占据股份最多的,现在外婆去世,必须有人得继承外婆的股份,不然南山顾氏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内斗。

  抢分蛋糕是外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的目标是在他有生之年里,把南山顾氏的蛋糕做大。内斗只会消耗掉剩余的蛋糕。

  母亲提议,把股份都给顾然。

  他们的谈话在这里达成一致,顾然在这一刻,再次感受到了无力。

  因为她只能接受。因为她享受着家族带来的荣耀和优渥,所以必须要接受家族的安排。

  不能拒绝。

  -

  等母亲和外公出来时,外婆已经清醒,并且还有些回光返照般的精神。

  母亲委婉地向外婆提议了股份继承的事,外婆同意,但又加了另外一条要求。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剥夺顾然的婚姻自由权利。

  然后一起交到遗嘱里。

  外婆用自己最后的机会,守住了生前最喜欢听的少年少女初恋故事。

  外婆很平静的面对死亡,她在睡着之前,让顾然又讲了一次,顾然在虞阳遇到顾然的故事。

  平安夜的雪下了一夜,祈求平安的人没能等到平安。

  外婆没有等到圣诞节。

  然后是办葬礼、追悼、开股东大会。律师会在顾然十八岁生日那天公布遗嘱。

  这注定是更加清冷的一年。

  母亲回了虞阳,外公因为遗嘱还没公布的事,在集团忙的焦头烂额。

  庄园的家里,只有顾然和佣人们。

  元旦那天,顾然晚上从自习室出来,大街上有家奶茶店在放《陪你度过漫长岁月》,放到【拒绝成长到成长/变成想要的模样】,顾然想到了一年前,那个时候,她在自己熟悉的教室里唱歌,还能看到喜欢的人。

  现在,明明南山市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却陌生的如同异国他乡。

  当晚,顾然收到了另一个顾然发来的消息,很简单的一句【元旦快乐】。更像是用群发助手群发的。

  顾然心里酸涩着,她真的迫切希望能触碰到一些熟悉的人或事,治愈一下她的内心。

  她拨通了另一个顾然的语音通话。

  而意外的是,他接通了。

  顾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酸涩,轻声哭出来。

  对面立刻有了回应:“你怎么了?”

  顾然哭的说不出话来,她摇摇头,却忽略手机对面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顾然听到对面有拉紧防盗门的声音。

  她怕他真的会不远万里过来,立刻解释:“我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你。”

  对面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防盗门打开,他回去,继续和她沉默着。

  对面不说话,顾然却有很多话要说。

  她像流水账一样说着自己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说到外婆去世,去世前立遗嘱可以防止以后被安排联姻,说到她发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对方一直没有打断她。

  -

  人在苦难中的时候,一点点好事都能变得格外治愈人心。

  在寒假的时候,顾然用虞阳一中的模拟卷,做出了690分的高分,超过了虞阳一中尖刀班大部分同学。

  她特别开心,她好像离A大,又近了一点。她把成绩悄悄拍下来发给另一个顾然,她觉得经过上次的语音通话,他们现在至少是可以正常聊天的。

  他只回了一个“嗯”,然后不再回复。

  两个人隔的很远,顾然也不知道电话的那头,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过完年,时间就更紧了。百日冲刺,一模、二模……都是抢着到来。

  顾然回想起去年,自己和宋洛瑶一起去高三楼那次,看到过学姐崩溃撕试卷,也看到过学长落泪。

  高考的压力之下,确实会放大所有人的情绪,但顾然并没有这么多的感触。

  可能因为南山外国语的进度并不赶,又或者她现在的心态足够平稳,她只觉得和自己高二时差不多。

  甚至,比高二还要轻松些。

  她偶尔也会在想,原来自己没那么脆弱啊……

  高考那天,南山下起浅浅的小雨,浸润了干燥的夏天。

  顾然不去想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不去想空荡荡的庄园,脑子里没有虞阳市北城区图书馆的办公室,也没有那个昂贵的向日葵油画包装盒……

  她只想着,只要她正常发挥,就能考上A大。

  高考完,外公和母亲一起在考场外等她。母亲还穿了旗袍。

  顾然和他们说,自己很有可能考上A大,但母亲和外公都笑着,没有接话。

  顾然的十八岁,是作为顾氏第二大股东的身份办的,甚至还上了财经频道的新闻,整个圈子为之一动,都纷纷揣摩这件事会对商圈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紧接着,南山顾氏放出消息:顾小姐即将出国深造,为期五年。

  外人很快回过味儿来了,南山顾氏的董事长年事已高,再加上妻子在半年前去世,女儿和外孙女都无心继承。南山顾氏的董事长早已物色好接班人,准备将整个集团拱手让人。

  但接班人到底是人是鬼总得经受住考验,能否将顾氏做大、能否不违背顾氏的初心,这些都需要时间检验,需要有人制衡。

  被安排出国五年的顾小姐,就是这个检验标准和制衡点。

  而作为当事人的顾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出国的。

  她是在生日那天,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而她生日之后,是高考查分的日子。

  顾然整个人都傻了,待宾客退散之后,她挨个儿问母亲,问外公,问刘伯,问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给她答案。

  顾然再次体会到外婆去世的时候,母亲提议把股权给她,而她只能接受。

  这种无力感,令人窒息。

  这是大人们的安排,她虽然十八岁了,但她依然要被迫接受这些安排。

  半夜零点,顾然在卡点查自己的分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了。

  以前那个【准尖刀班(100)】的群里,大家都在活跃,都在讨论自己的心得体会。

  顾然开着群,心里依旧砰砰直跳,等十二点一过,她立刻刷新网址,输入自己的个人信息。

  系统卡了一会儿,显示出她的成绩。

  语文:132

  数学:148

  英语:141

  理综:273

  总分:694

  这成绩好到令她头皮发麻,这几乎是她高三这一年来最好的成绩。

  她几乎是立刻拨通了另一个顾然的电话。

  “喂?”这次他先开口。

  顾然立刻说:“我考了694分,应该是可以上A大的,我们能一起……”

  “有意义吗?顾小姐。”他突然出声,打断了顾然接下来的话。

  顾然讪讪地沉默,想起了家里的安排。

  她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他又开口,声音冷静:“我不耽误你了。”

  这近两年的时间,从认识到现在,他努力过,尝试过,等待过,但依然横跨不过去他们之间的那道坎。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不耽误她了。

  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怎么能和珍稀培育的昙花放在一起呢?

我的名字

  “我不耽误你了。”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冷静、平稳, 足以说明,他说的不是气话。

  接着, 他挂断语音。

  然后是她的联系方式全被删掉。

  电话打不通, 微信发出的消息全部都带着红色感叹号。

  顾然出不去庄园,她一开始请宋洛瑶帮忙,但很快, 宋洛瑶发来消息, 说她也联系不上校草。

  期间杜以白也打过来一个电话,说然姐就这样吧,没有意思。老顾和你,差距太大了。

  顾然反问他, 是不是另一个顾然让他说的。

  杜以白沉默着,默认。

  这下顾然明白了,他是真的不想和自己再有接触。至于原因是什么,他已经告诉过了。

  这个认知令顾然感到心脏钝痛。

  她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没办法给他一个解释。

  她在庄园里, 自己最熟悉的房间里睡不着。

  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谁也不能变轨。

  现在闹成这样,只剩下满心伤痕。

  母亲和外公的安排很快提上日程,签证很快办好, 顾然甚至没能等到学校发来的报考指南,立刻登上了出国的飞机。

  她的名字挂在某所以经济金融为名的名校里, 然后在国内大肆宣传, 给外公挑选的那位接班人很大压力。

  那些妄图趁机争夺股份的老股东, 也开始举棋不定, 不知道到底该把希望押在谁身上。

  接班人一方面有外公的扶持, 另一方面又面临着随时被远在海外的那位顾小姐威胁,不得不迅速成长,也更加依赖外公。成为外公最希望见到的接班人模样。

  南山顾氏,顺利度过这次股份危机。

  而远在海外的顾然本人,变得比以前还要沉默寡言。

  以前在虞阳或者南山,她还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比如学习,把考上尖刀班或者考上A大作为自己的目标。

  现在的她,连这个目标也没有了。

  她就像一只被蒙上眼睛的驴,被拉到屠宰场时,才意识到:哦,原来我该死了。

  顾然把自己关在没有太阳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顾然”两个字。

  ——这是她唯一还算想做的事。

  第二天,顾明笙过来了,帮她拉开了窗帘,说心理医生马上过来。

  顾然很想对她笑一下,证明自己没事,但稍微咧一下嘴,眼泪先一步滚落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这么悲伤了啊,像一个装满水的杯子,稍微碰一下,眼泪就溢出来了。

  心理医生很快过来,问了她几个问题,离开时,要和顾明笙借一步说话。

  自那以后,顾明笙再和她说话时,就会局促很多,像是每一句话,都是斟酌以后才说的。

  但顾明笙也没有留在这里很久,她很快回国了,过几天后,寄来了一个很大的包裹。

  里面有她高二在虞阳一中参加运动会的获奖证书、玫瑰金奖牌、一些书籍,以及她十七岁生日时,以前同学送给她的礼物。

  异国他乡的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

  高二这一整年的东西,承载了她整个青春最美好的记忆。

  她靠着这些东西,舔舐伤口,或者等时间慢慢愈合。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里,她总是告诉自己,总得再等一次吧?

  五年后,总归是他们没有理由再去约束自己了。

  这五年里,顾然去试过乐器、绘画、时尚设计、写作、摄影……等这些和金融商圈毫无关系的艺术领域。

  她也仔细分析过目前南山顾氏存在的利弊,只要她足够的没用,足够的挡不了那位所谓接班人的路,应该就没有人再会把她当做制衡别人的棋子。

  而外公和母亲也确实是这个打算——

  趁着老股东们举棋不定的间隙,给他们一个最大的谎言,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他们以为顾小姐在国外著名的院校深造,或许还可以备选成为另一个继承人。实际上顾小姐根本无心继承,只是一个脑袋空空的艺术家。

  这些举棋不定、试图分裂南山顾氏蛋糕的害群之马,也可以趁机铲除。

  近几次的集团规划,让那位接班人显示出了几次锋芒,他就是将来南山顾氏的真正接班人。“顾小姐”已经没有用了,她可以退出。

  顾然一次在半夜听到了母亲和外公的安排,她只觉得苦涩的可笑。

  原来她连退出,都在外公和母亲的算计之内、棋盘之上。

  这些,真的是她的亲人吗?

  顾然坚持了绘画,水彩画。母亲本来找了专门的团队配合她,但被她赶走。

  她不想自己最后的一丝自由净土,也被破坏掉。

  顾然给自己注册了国际社交平台,把自己的画拍出来发在平台上,有点赞有质疑有询问……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她都没有理会。

  外人根本伤不了她,她所受的伤,一直是最亲近的人带来的。

  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

  顾然已经可以很好地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连那位一直给她做治疗的心理医生也说,她的病不在这里,他治不好。

  顾然的水彩有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也小有名气。她的国际社交平台ID里,带了一个“aran”的称呼。

  他们都叫她“aran”,每次出画,总能引起一阵探讨。

  -

  外公的七十大寿在七月十六号,已经是五年后,顾然终于可以回国了。

  财经记者们闻风而动,早早就在酒店门口等待着,看看这次顾小姐回国能再给商界什么变动。

  顾然这次回去,是移交股权。母亲顾明笙说,给她找了一个,一定会令她满意的律师,保证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顾然扯着嘴笑笑,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被安排呢。

  回国的飞机上,顾然在看自己的私信,她画的花最多,偶尔翻阅私信,看到喜欢的花或者花语,也会画出来。

  有人给她发了一束黄色的、有点像百合一样的花。

  顾然第一次见到,问对方这是什么花。

  对方很快给出回应。

  对方说,这种花叫六出花,虽然模样不是最漂亮的,但它的花语很美。

  ——“愿与你再次相逢。”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顾然确实有些眼底发涩。这五年来的压抑生活,她的情绪变得足够敏感。

  她没有可以交流的朋友,没有熟悉的环境,至亲带来的伤痛仍在,看着未来时,总觉得一片漆黑模糊。

  她得过且过的过着每一天。

  每次很想去找外婆的时候,她都会提醒自己,再等一等,好歹等到回去的那一天,如果……如果另一个顾然能过得很好,她再去找外婆,也不算晚。

  这五年来,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的,一直是另一个顾然。

  “愿与你再次相逢。”

  这是她最想说的话,最想告诉另一个顾然的话。

  -

  接机的是顾明笙,以及另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那个男人说,他叫顾深。

  他是那位接班人,他是孤儿,当初被外公资助上大学,现在准备接手南山顾氏。

  顾然对他没有一点兴趣,随便应付一声:“哦。”

  这一幕被狗仔迅速拍到,立刻抢占财经小报头条,用一些哗众取宠的标题赚眼球。

  顾然对这些毫无兴趣,刚上车,她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股份全归你,我母亲找好了律师,到时候你直接和他谈,别来找我。”

  顾深倒是愣了下,他一直发觉同样是豪门,顾家的风气一直有些奇怪,好像南山顾氏是什么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揣着。

  顾董是,顾总是,现在这位顾小姐,也丝毫对此不感兴趣。

  顾然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已经开始继续吩咐前座的司机,司机是李叔。

  “李叔,我的包裹回来以后,直接给我送虞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回这边。”顾然说完这句,又补充一下:“我来这边,只是参加外公的大寿。”

  顾明笙和顾深都不说话。

  李叔先送顾然回庄园休息,晚上才是七十大寿的正经宴会。

  顾然先下车,顾明笙和顾深都不住这座老庄园。

  等顾然走后,顾深稍微偏一下头,看向车窗外,追着顾然的背影。

  他问顾明笙:“明笙姑姑,你看过红楼梦吗?”

  顾明笙点头:“看过87版电视剧,怎么了?”

  “顾然……她刚刚抛股份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林黛玉焚稿……”顾深说出自己的疑虑。

  顾明笙默不作声,她当然知道原因,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知道怎么解释。

  给顾然请的律师,是她这个做母亲唯一能做的事,希望顾然可以恢复。

  -

  顾然回去先睡了一觉,庄园里一切如旧,连佣人都没变。这令她稍微舒心一些。

  她起床时,佣人告诉她,说那位律师已经在楼下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让顾然有些诧异,她问佣人:“怎么没有叫醒我?”

  佣人说出原因:“我们本来要叫您的,但那位律师说不用,他可以等。”

  “脾气这么好啊……”顾然嘀咕了一句。

  顾然换好衣服,不敢耽误,立刻下楼。

  她扶着扶手,穿过花廊,直达会客厅。

  远远地,她看到一个有些挺拔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有些熟悉。

  顾然的视力因为整日封闭,在这几年有些下降。

  她走近了以后才看到,对方的怀里还抱着一束黄色的六出花,非常……熟悉。

  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的极快,她出声:“你好?”

  颤抖、试探,她怕这些都只是一场梦。

  对方立刻扭头,露出一张熟悉而又成熟很多的脸。是另一个顾然。

  “我是顾小姐的律师,我叫顾然。”他的声音也更加成熟。

  “照顾的顾,然后的然。”

  听到熟悉的自我介绍,顾然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眼泪瞬间决堤而出。

我的名字

  “怎么了?没事吧?”

  他骤然靠近, 但似乎又想到什么,卡在一半, 目光里都是担忧。

  顾然摇摇头, 她回答:“没事的,就是……有点开心。”

  “哪有谁开心哭成这样的?”

  听到有些熟悉的语调,这下顾然是真的开心。因为切实明白, 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顾然装的像正常的久别重逢, 她点点头:“我开心就哭成这样。”

  说完,怕他在意起刚刚的事,顾然立刻进入下一个话题:“你是真的吗?要不我掐你一下,你感受着疼不疼, 我怕是在做梦。”

  “……”他略感无语,但也顺着接话:“说吧?!你是不是想趁机掐我?”

  会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很热闹、很轻松、很熟悉。

  他很快敛住笑意,说起别的:“抱歉啊, 五年前, 我……”

  “不用说。”

  顾然其实比他更清楚,就算他不放手, 他们这几年,也不可能会在一起。

  听话、乖顺,本来就是她的性格。她本来可以对母亲外公的安排, 没有任何意见,且平静的接受。——如果没有在高二那年转学的话。

  就像, 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不曾见过光。

  顾然说起别的:“你做了律师?”

  “嗯。”他应声:“经济法学。”

  顾然“嗖”地抬头。

  有些事, 他一个字也没说, 但透露出来的份量, 却有千斤重。

  为什么学法,为什么选择经济法领域。

  是为了……今天的重逢吗?

  “怎么了?”他又问。

  “没事。”顾然怕他多想,又继续问:“那你在哪里工作?”

  “虞阳,刚毕业一年多,目前还没败过诉。”

  顾然忍不住笑他:“你好装啊……”

  他陪着她一起笑了一会儿,然后问出声:“你呢?”

  “……”

  这五年,你呢?

  这是顾然最害怕他可能会问到的问题。

  她可以得过且过,对自己的人生摆烂,随时做好去陪外婆的准备。

  但她却没办法,对他陈述这一切。

  一个丧气、堕落、随时准备自杀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呢?

  他低头看她一会儿,然后把六出花交给佣人,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

  顾然原本在沉默地逃避着,听到他非常轻微的叹息,她的心立刻如同尖刀搅拌一样难受。

  五年了,终究是有很多变得不一样了。

  知慕少艾,真的扛得过五年岁月磋磨吗?

  -

  去宴会的车上,他问了几个和股份相关的问题,然后闲聊起来。

  “……以前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在虞阳,杜以白继承了家里的公司,宋洛瑶做了法医,沈悦歌在电视台。老街拆迁了,哑婶也和丈夫离婚了。”他简单叙述着。

  “大家都挺好的。”顾然点点头,然后又问:“对了,沈悦歌还喜欢你吗?”

  “……”

  他看上去略感无语。

  但顾然却记得很清楚,沈悦歌追了他好久!

  “她大学谈了男朋友,下个月准备结婚,邀请了好多老同学。”说到这里,他又开口,目光专注地看过来:“你呢?你愿不愿意参加她的婚礼?顺便和老同学们聚聚?”

  “在哪里啊?”

  “虞阳。”

  -

  外公的寿宴上,顾然作为久未出现的“顾小姐”,亲切的会见了各位叔叔伯伯爷爷等股东。

  但她随行,都带着顾明笙安排的律师——另一个顾然。

  一旦有人问起和南山顾氏相关的问题,都有他来打太极回应,把一切都安置妥当。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下顾小姐根本不可能和顾深抗衡。律师随身跟着顾小姐,把她套在玻璃罩子似的保护,一切刁难和问题都不让顾小姐听到。

  看来顾小姐这五年,是彻底废了。

  南山顾氏恢复宁静,短期内不会再起波澜。顾深可以趁机发展,把南山顾氏的蛋糕做大。

  顾然完成了她的最后一样使命。

  和所有人都碰了一圈杯子,顾然回到吧台旁边的座椅上,这里摆放着精致的各类点心。

  另一个顾然很快过来,推过来一杯橙汁,换掉了她的香槟。

  他坐在她的对面。

  “喝果汁吧?你晚上没吃东西。”他说。

  顾然点点头,右手覆上玻璃杯,常温的橙汁。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非得走教室的前门,经过自己的座位窗口,放上去一两瓶常温的饮料。

  现在和以前,明明完全不一样,但竟然会有些像。

  顾然轻啄一口,然后放下。

  这些年她的食欲从来没有好过,晚上几乎没有进过食。一点点带着糖精甜腻的饮料,就够了。

  他却不然,站起来,在吧台挑选吃的:“这个红豆沙冰我尝了一下,味道还行;那个蛋糕不行,太甜了……”

  顾然拦住他准备去拿餐盘和叉子的动作。

  “不用,我不吃。”她拒绝。

  他停下来,敏锐地问她一句:“顾然,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这是不熟悉而又想关心某个人时,最常问的一句话。

  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她的病,减少了她对世界的许多热爱,包括明媚的阳光、花圃里的色彩……以及可口的食物。

  她对进食的要求是,可以维持正常的身体机能。

  没有享受,只是活着。

  “我……”顾然垂眸,躲闪了他的询问,随便解释:“要减肥的,好久晚上都不吃饭了。”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微动,很明显,这样的谎言也太拙劣了。

  “算了。”他先妥协,坐回吧台,说起别的事:“明天我去帮你把股份转让的事办好,后天回虞阳。你呢?”

  “我也回去,和你。”

  -

  回虞阳的事更顺利一些,顾明笙没有阻拦,顾深给她送了两套房子,一套能住的大平层,一套是虞阳市中心商业写字楼的一整层。

  这样,就算她真如外界所言,是个脑袋空空的废物美人,以后也能养活得起自己。

  顾然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到自己的房子里,第一次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终于自由了。

  写字楼的一整层,之前几乎已经全部被各种工作室或者小型公司租满的,顾深安排的妥当,到时候直接签合同,把产权移交给她。

  顾然趁机又麻烦了另一个顾然,还去过几次他的律师事务所,趁机加回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些事办完以后,顾然还有理由请他吃饭。

  有些时候,顾然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的恋爱脑。

  请他吃饭的那天,顾然到他的律师事务所楼下,给他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到了。

  她是打车过来的,出国的时候才刚满十八岁,她没有驾照。

  没驾照还是挺麻烦的,顾然不比母亲是横跨商政圈的大佬,不用给自己配司机。所以只打算自己学车。

  她在手机上看附近的驾校信息,脑子里忽然意识到,她现在好像是在好好生活。

  ——去搬家、有自己的房子,认真规划自己的财产获得,还有现在要准备去学车。

  她好像,有一点正常了。

  这个认知令她有一点高兴,她想活着,健康、正常的活着,不想颓靡堕落。

  顾然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根烤肠,和楼下的流浪猫玩了一会儿,等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时,她起来,把烤肠全喂给猫。

  “你下班了?”她打声招呼。

  “嗯。”

  他不是一个人下来的,旁边还跟着好几个结伴的男男女女,有几个顾然见过,都是他的同事。

  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顾律师,这是你女朋友啊?好漂亮。”

  他笑着刚要回答,顾然先应声。

  “不是女朋友,是高中同学。”

  她现在,还不够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

  他顿时有些不太高兴,但上车时,他已经恢复如初,还问她:“想吃什么?”

  顾然坐在他的副驾驶,这几乎也是坐除母亲以外的,第二个人的副驾驶。

  从第一次他开车过来时,就这么说定了。

  当时他给的理由是,不想当别人的司机。

  顾然表示理解,于是开始习惯坐他的副驾。

  “都行,我请你的,你来决定。”顾然扯着安全带,随便回答。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发动车子,调头,好一会儿,他突然问:“你没有自己的喜好吗?”

  顾然被这个问题惊到,她握紧安全带,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该怎么回答?

  顾然也更加清楚,如果他们一直这样接触,自己的不对劲,以及隐藏在正常人皮相之下,堕落自毁的灵魂,早晚会让他发现。

  到时候,她又能怎么解释?

  顾然的心跳的极快,她趁机悄悄瞄了一眼他。他还在专注开车,刚刚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她慢慢放宽心,目光看向车窗外,逐渐闪过的景色。她想,至少他今天还没发现。

  接着,他便没有再提起过这个问题,他似乎也早忘记了这个事,当时的那句“你没有自己的喜好吗?”只是随口一问。

  这让顾然放松不少。

  “北城区老街拆迁以后,哑婶开了个店,我们去哑婶那儿怎么样?”他提议。

  顾然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题说:“哑婶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没她那个丈夫,她现在自己开店,自己挣钱自己花。”他简单说一下。

  “哈哈,确实挺好的。”

  两个人说完,很快到哑婶的店。哑婶的店在虞阳一中附近,这一片是虞阳新划分的商业区,这个点,附近还挺热闹的。

  “你先进去凉快,我找个停车位。”他说。

  顾然点点头,先摁开安全带下车,四处看了一遍,然后去哑婶的店。

  他把车停稳以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你们没人告诉我,她病的这么重。”他开口。

  七月中旬伏来天,地面炽烤,空气燥热、野蛮,他的声音如坠冰窖、刺骨发寒。

  他在质问。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她病的那么重。

我的名字

  顾然走进哑婶的店, 店面位置好,里面的装修也干净整洁。客人很多, 学生和上班族都有。前台有一个圆脸小姑娘在打订单票子和报菜号。

  看来哑婶离开那个可恶的丈夫以后, 过得很好。

  顾然看了一圈,猜测哑婶大概在后厨忙碌。

  “同桌!”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顾然扭头, 看到了一脸惊喜的宋洛瑶。

  这确实是好大的惊喜!

  顾然也回应她:“同桌!”

  几年不见, 宋洛瑶剪短了头发,眼镜也换成薄款金丝边的,看上去很干练。

  不像她当初自我调侃的图书馆扫地僧,更像是比较纯正的社会精英。

  宋洛瑶的性格没有多变, 看到熟人还是要贴贴抱抱:“啊啊啊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啊同桌!”

  宋洛瑶旁边还有一个姑娘,姑娘笑道:“瑶子,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同桌啊?”

  “嗐,不说了, 上次那个胖子不是我同桌, 他只是我短暂的过客。我的同桌只有美女。”宋洛瑶调侃。

  顾然跟着笑了下。

  宋洛瑶凑近和她小声说:“你是不知道,杜以白现在有多胖, 我和他坐过同桌都嫌丢人!”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嫌弃,顾然更想笑了。

  宋洛瑶岔开话题:“同桌,你和谁一块儿来的吗?要是你自己, 干脆和我们一块儿……”

  “和我。”

  他推开玻璃门进来,语气平稳, 像是只回答一下宋洛瑶的问题。

  宋洛瑶的眼睛瞪的更大, 如果她的眼镜片可以投射出来打字, 应该就是——

  死去五年的cp突然复活了!!!

  他走过来, 挡在宋洛瑶旁边, 淡淡开口:“我一会儿就把你的话告诉杜以白,自己找他解释吧!”

  说完这句,顾然被他推着离开,任凭宋洛瑶在后面吵吵嚷嚷。

  顾然被他带到楼上稍微安静一些的隔间,一个服务生过来,递过来一份菜单,他点了几个,没给顾然纠结的机会。

  宋洛瑶很快很不要脸的摸着上来,只她一个人,坐在顾然旁边。

  “宝,怎么回事啊?”宋洛瑶说着,还挤眉弄眼的看向对面的他。

  他倒没放在心上,泰然自若的拿着手机,钉钉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他应该在忙工作。

  “就是……我前几天回来,家里有个房产转让给我,他帮了我不少忙,我想着请他吃饭。”顾然回答的有点心虚。

  虽然客观来说,原因确实是这样。

  但里面的主观能动性可太多了!

  “虽然挺合理的,但我怎么觉得那么假呢?”

  宋洛瑶的脑子在这方面一如当年的快,不过她不是很在意这个,说起别的事:“哎对了,沈悦歌……你还记得沈悦歌吧?”

  顾然点点头。

  “沈悦歌下个月二十号结婚,她说,我如果能见到你,一定要邀请你。”宋洛瑶说。

  顾然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为什么啊?我感觉我和她,好像不是很熟。”

  “她说你随的份子钱比较大,不请你太亏了。还有就是——”

  宋洛瑶凑近,在她耳边耳语:“她说,有一个秘密,和校草有关的,她一定要当面和你说。”

  宋洛瑶说完这个就离开。

  等宋洛瑶离开,顾然假装看着手机,悄悄抬头,用余光看对面的他一眼。

  他好像没在意,只继续在钉钉打字。

  “你不问问吗?”顾然试探性的开口,“刚刚宋洛瑶和我说了一些话,背着你说的那个。”

  “你让我问,是想向我表达,你和宋洛瑶的秘密,可以和我分享吗?”他收起手机,挑眉。

  “不是……”

  顾然本能的先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然后这“不是”后面要说什么,她却说不出来。

  因为她有点想让他多管一下自己,但又不好直接开口。

  她刚刚暗示一下,他还没接招。

  气氛有点尴尬。

  他的手机也不再响起钉钉音。顾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工作上的事赶紧找上他。

  然而一直到服务生把菜品端上来,他的钉钉也再没有响过。

  这顿饭吃的很尴尬。

  顾然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她随便吃几口,然后违心的评价:“这个味道有点小餐厅的那个感觉,但比那时候要好。是哑婶厨艺变好了吗?”

  他的目光顿时直勾勾的盯过来。

  顾然被他这一眼看的心惊,手腕抖了一下,筷子差点掉桌子上。

  他缓慢地放下筷子,轻声开口:“这是哑婶的徒弟做的,哑婶已经很久不亲自下厨了。所有在这儿尝过的人都说,哑婶的徒弟是完全不如哑婶的。”

  “……”

  顾然沉默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顿饭到底都没怎么好好吃,他开车送她回去,到她家楼下时,天色渐暗。这处小区依旧属于高档的范畴,住的人少,很安静。

  顾然想把晚上的事含糊过去:“要来我家坐坐吗?”

  “顾然。”他开口,又叫起她的名字。

  他们名字一样,他鲜少这样正式的喊她的全名,每次喊,都有正事。

  顾然刚摁开安全带,看他:“怎么了?”

  他盯过来,好一会儿,开口:“明天早上六点,我来找你。”

  “?!”顾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立刻反问:“干嘛啊?”

  “晨跑。”

  -

  他说晨跑,竟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第二天五点五十,顾然先收到他的电话,说他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那个时候顾然困的要死,她昨晚一点多才睡的。比起她平时,已经算早的了,但依然很晚,早上根本起不来。

  但一想到他马上过来,顾然咬咬牙,还是挣扎着起床,非常快速的洗漱,给头发扎好,换了身运动服,简单涂个防晒赶紧下楼。

  她到楼下时,他已经到了。他正靠在车边,手里还拿着手机。

  他说:“迟到了三分钟,今天多跑三分钟。”

  顾然顿时有种回到高中,他还是体育部部长时的错觉。

  起都起来了,顾然认命地爬上他的车,他带自己到一条沿着河水的水泥路,水泥路两边栽着柳树,清晨的风微微拂过,吹的人很是凉爽。

  他看一下时间,“现在六点二十,跑到六点四十三,我陪你一块儿。”

  顾然点头,她高中时候体质还可以,除了常规性低血糖以外。后来去了国外,她不太愿意出门,人也总是懒散着,体质才慢慢下降的。

  今天先跑个二十多分钟,顾然觉得没什么难的。

  直到……五分钟后。

  顾然拼命的喘着气,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迈的都格外费劲儿。

  她问:“跑了多久啊?”

  他一直在她旁边慢跑跟着,闻言帮她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二十五,才跑了五分钟。”

  顾然觉得好绝望啊,她发愁:“才五分钟啊?我怎么觉得像是跑了一年……”

  “哼。”他轻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教训她:“你看你现在,虚成什么样了。”

  顾然不说话,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跑的更慢,她的力气也一点一点被消耗,浑身上下每一块地方,都在抗拒着,表示自己不想动。

  期间,他一次也没像别的男生那样,说一两句“算了”或者“今天就这样吧,你已经很累了”这种安慰人的话。

  他说二十三分钟,那真是一分钟也不少。

  手机定了时间,二十三分钟一到,立刻“叮叮叮”的叫起来。

  顾然一步也跑不动了,听到手机到时间的声音,差点栽在地上。他迅速攀着她的胳膊,扶稳。

  顾然摇摇头:“我感觉要跑死了!”

  “太虚了。”他评价一句,然后蹲下来,背起她:“走吧,我背你回去。”

  顾然累的要命,这个时候也没空想矜持不矜持的问题,他说要背,她立刻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腿一跨,一下也不愿意多动。

  她还喘着粗气,胸前起伏不定,他背着刚走两步,就又停下了。

  “怎么了?”顾然问他。

  “你这样子……我没法背你。”他站着回答,语气难得的有些迟疑。

  “……”

  顾然也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稍一低头,能看到自己胸前的柔软起伏,一下又一下,触碰着他的后背。

  他穿的不厚,他们这么紧密接触,她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他皮肤一寸一寸的灼热、硬挺。

  几年不见,他的肩膀似乎更加宽阔、结实。

  顾然赶紧从他身上下来,也觉得尴尬:“我恢复的差不多了,那什么,我们说点其他的转移话题吧?”

  如此生硬的转换话题,他也能顺坡下来。

  “嗯。”他应声,目光还是看向河边的柳树,没回过头来。

  顾然说起其他的:“我们以后还在这条路跑步吗?”

  “嗯。”他继续应声,解释一下:“这条路沿着河水,环境好,离你住的地方近,而且位置不在主城区,车少人少。”

  “噢噢。”顾然点头,又问起:“这条路叫什么名字啊?”

  “望江路。”

  “挺好听的,我们以后就在望江路跑步。”顾然今天虽然挺累的,但意外地,心情很好。她现在甚至还有几分空腹的感觉。

  “顾然。”她抬头,认真的喊他的名字:“我饿了。”

  他骤然低头,漆黑的眼眸里压着惊喜。他问:“你想吃什么?”

  顾然又摇摇头,她不知道。

  她现在只是有“饿”的这个感觉,但脑子里却没有闪过各种各样的食物。她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在路上走的缓慢。

  又走了几步,顾然想起他刚刚的激动,呼了口气,她先主动开口:“你平时早上吃什么?我和你吃一样的。”

  “好!”他立刻应下。

  顾然跟着他,一起去了他工作那家律所的附近,那里有一整条街都是早餐铺。

  “你吃点什么?”他问。

  顾然从望江路到这里,她已经不想吃东西了。但看着他带自己过来,顾然便有点不忍心拒绝。

  她只好随便点了一杯豆浆。

  然后她连一杯豆浆也没有喝完。

  他坐在对面,饭量比五年前还要大一点。

  隔壁桌正在大块朵硕的两个女生见状,顿时不吃了,两个女生在嘀咕。

  -“是不是我们吃的太多了?所以才找不到那么帅的男朋友?”

  -“可是那个女生长的也好漂亮啊!”

  -“……那我们还吃不吃啊?”

  -“吃吧,反正也没男朋友,就算有,也没那么帅。”

  -“好真实。”

  ……

  顾然听的笑了下,她的长相是淡颜型的,五官精致,气质淡雅。轻轻笑起来,像昙花盛放。

  他吃的也差不多了,临走时晃了晃她的豆浆杯子。

  “喝的还没四分之一。”他有点无奈的评价。

  “好久没吃了,差点吃不下。”顾然如实交代。

  他也不勉强,只说:“以后坚持。”

  -

  顾然一直知道,学生时代能站在顶峰的人,除了很强的学习能力以外,还都有非常强的自律性。他们都非常擅长把时间的价值利用到最大。

  但她不知道,这种自律性还能用到别人身上。

  他果真,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在楼下等待,日复一日,坚持不懈。

  就算哪天天气不好下雨,他也会开车过来,载着她,一起在虞阳城区内转着,给她介绍虞阳的市情。

  她被他拉着,一点一点的,来到阳光之下。

  有一次,顾然跑步到一半累的不行,差点栽地上。结果被他拉着手腕,继续跑。

  好像一定要有这个坚持。

  顾然问他:“我们一直从望江路这边跑,望江路的尽头是什么啊?”

  “是惊喜。”

  彼时他回答着,目光还在看河边随风起的柳树,看着有些漫不经心。

  顾然不信,只当他又诓骗自己。

  他前科累累的,骗她太多次了。

  -

  顾然有一次在画室,看到有粉丝评论说,aran的画风变了,好像有点阳光了。

  顾然看到这条评论时是笑着的,她把刚画好的向日葵幼苗拍照,传到平台上。

  她关掉灯,拉开画室的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照射进来,让画上的向日葵幼苗也能看一看太阳。

  中午,顾然像往常一样准备点外卖,忽然,她的手指抵在拨动页面。

  她发现自己在挑选。

  她记得这家鸡排饭是不好吃的,里面的西兰花夹生没有熟;那家小龙虾盖饭有些辣,现在天气干燥,吃着容易上火;还有那家冒菜……

  顾然惊诧地感触着这些变化,慢慢品味着自己的情绪。

  ——她现在,每天晚上会在十一点钟之前睡着,因为她知道,第二天早上会接到他的电话,然后和他一起晨跑。

  晨跑结束,他还会带她一起吃早饭。

  中午,他的工作再忙,也会推荐几家比较好吃的店面。

  下午,顾然会等他下班以后,和他通电话,听他吐槽今天的傻逼客户,然后一起哈哈笑着。

  又或者他过来接她,他们一起去夜市街,一起找好吃的垃圾食品。

  晚上入睡以前,她不再畏惧黑夜的孤独,因为她知道他会在第二天的清晨等她。

  每天都会有新的期待。

  所以不会觉得孤独,或者再有自毁的倾向。

  顾然也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外婆,没有想起国外那五年不见天日的时光。

  -

  八月二十号那天,是沈悦歌结婚的日子,恰好是周六,据说很多在虞阳的老同学都会过去。

  顾然在之前收到了宋洛瑶送来的请帖,早上晨跑时,她和他说起这个。

  “你收到沈悦歌的结婚请帖了吗?”顾然问他。

  “嗯。”他应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你要是过去,我和你一块儿。”

  他这话说的,让顾然有种想歪了的歧义——好像,他去参加婚礼,只是为了陪自己。

  “哎,晚上我们一块儿过去好了。”顾然怕自己再想下去,真的会有歧义、会胡思乱想很多,她赶紧及时打住。

  顾然的身体,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晨跑锻炼中,逐渐恢复,变得健康轻松,她现在跑步,已经可以跑很久,还可以边跑边和他聊天。

  “嗯。”他应声。

  顾然继续说起别的,把话题换回来:“欸,今天跑多久啊?你定时了没有?”

  “今天不定时。”他说着,目光向前:“这次我们,一起跑到望江路的尽头。”

  顾然也觉得这个提议好,她立刻应和:“好,一起跑到望江路的尽头。”

  说起来,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要跑到望江路的尽头。之前因为体质没恢复、又或者他要上班等各种原因,一直没有跑到过望江路的尽头。

  望江路是南北通着的,他们沿着望江路奔跑,初生的太阳刚刚越过地平线,打在他们奔跑的身形上。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同他们有宿命感的一生。

  望江路的尽头,还有一个小上坡,仿佛一条路最后的冲刺。顾然这时已经有些累了,但她知道,马上就到了,所以还可以坚持。

  跨过小上坡,金黄、明亮的,一簇簇向日葵展现在她面前,昂扬向上,充满着无限生机。

  她想起之前的话。

  她问望江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回答,是惊喜。

  ——望江路的尽头,这么一大片向日葵花田,炽热、纯粹,永远向着太阳。

  仿佛是她这些天坚持晨跑、坚持好好生活的奖励。

  真的是惊喜,是生活给她的惊喜。

  她止步,刚刚跑完,气息还有些紊乱。

  他停在自己身边。

  “好看吗?”他问。

  顾然顺了一口气,直起身,语气染上喜悦:“好看,原来望江路的尽头,真的是惊喜。”

  “顾然。”他却没跟着一起笑,只认真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顾然扭头,看着他,问:“怎么了?”

  他的眼睛向来很漂亮,凤眼,漆黑的眼眸发亮。七年前她见到这双眼睛时,是满目朝气;现在经过岁月的沉淀,是一种精明、沉稳,对任何事都是胜券在握。

  以前有人说过,这是真正天之骄子的模样,他们不怕困难,不会怯懦,不去堕落。因为他们始终有解决困难的能力,他们始终平等地热爱着每一处生活。

  现在,这双眼睛里有一点局促,像是在紧张着什么事情。

  “怎么了啊?”顾然又问一遍。

  “我。”他缓了口气,闭上眼,像是要全盘托出:“你还记得我的微信头像吗?向日葵角度的太阳,那是我眼中的你。我,很喜欢你,从七年前的今天开始,一直到现在。”

  顾然直愣着,心跳漏了一拍。

  似是现在才明白,望江路的尽头,果然是惊喜。

  向日葵的花盘永远向着太阳,日日不息,不求回应。所以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

  顾然突然回想起,之前她在北城区图书馆,在苏闻礼的办公室里,她见到过他的草稿纸。

  苏闻礼说,他喜欢在草稿纸上写喜欢人的名字。

  他的草稿纸上,都有“顾然”。

  而最早一张草稿纸的日期,是今天,是七年前的八月二十号。

  那时候,她刚转学到虞阳一中,被他骗着抄写了十遍英语作文。

  那时候,他是真心实意的认为她好蠢。

  但正是因为这个认知,让他甘愿沉沦,甘愿……爱了她七年。

  “我……”顾然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影子,有点后悔今天这一身随便的运动服,还有随便的丸子头,随便的素颜。

  很不合适的随便,但她也要给他回应:“其实,你才是我的太阳。”

  “从我以前想考尖刀班、考A大,再到后来在国外熬过那暗无天日的五年,你都是我的太阳。”

  顾然缓慢地剖析着自己,如同一次迟来的审判。

  “我不优秀,不完美;性格总是怯懦,不够勇敢。一开始别人和我说,你有可能会喜欢我时,我当时很害怕,总是得过且过,不敢面对,总想着逃避。”

  “包括现在回国,我依旧是觉得自己……”顾然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地说:“堕落、自毁,不够好……”

  “不用说了。”他伸手,宽大的手掌覆盖住她的嘴上,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然抬头看向他。

  “我的女朋友,你为什么不能自信一点呢?”他低头,离她很近。

  这让顾然有些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

  ……刚刚他好像默认她的回应=她同意了。

  这么不讲理!

  他继续说:“你漂亮,情商很高,知道怎么照顾别人的小别扭,总不会让人难堪,所有人和你接触都会很舒服……话说你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优点?”

  顾然睁着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惊讶。

  这些……算优点吗?

  而且,他的情绪怎么可以如此切换自如?还是说,后面两句话他早就想问了,今天只是一个契机?

  他松开手,非常小声的嘀咕一句:“……回去我就把微博ID改成顾然夸夸bot,一天发一条夸人的话。”

  顾然听着都有些头皮发麻了,她赶紧拉着他的胳膊拒绝:“你别这样……”

  “不哪样?”他反问。

  顾然脸红着,他刚刚的话,她都不想重复!重复着都觉得羞赧!

  他也不勉强,轻笑了一下,然后顺势右手向下,扣住她的左手,十指紧扣。他的手比她的要大许多,也有力许多。

  顾然“嘶”的叫了一声,抬头瞪他:“你这手跟夹板上刑一样,轻一点!”

  他笑的更大声,但也听她所说,稍微轻一点,不像夹板上刑。

  因为这一次,没有再像那年高二初雪时,她拒绝说“但我现在不接受你的喜欢”。

  “我们晚上……”顾然抬头问他。

  “我们晚上一起去!”他抬起右手,把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抬高,然后振振有词:“谈恋爱不通知老同学,如锦衣夜行。”

  “……哪里来的歪理啊!”

  太阳彻底升起,花田里的向日葵向着太阳,阳光也洒在向日葵上。

  他们一起走在望江路,迟到七年的夏风拂过他们的脸。

我的名字

  因为是周六, 他不用上班,干脆来到她家里, 等她洗完澡, 他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食材都是刚刚在楼下超市买的,顾然不会做饭,家里的冰箱没什么东西, 只放一些鸡蛋和各种饮料, 储物柜里全是速食。厨具都没有被拆开包装。

  他做的是红豆粥和酱香饼,还煎了两个荷包蛋,算是比较家常的早饭。

  顾然擦着头发出来,她的头发可能因为那几年营养没跟上, 又或者是水土不服,所以十六岁时的黑直顺没有保留,而是剩下一头偏茶色的自来卷。

  看上去倒是有些像专门做出来的造型。

  “你做饭好香啊……”顾然吸了吸鼻子,就想扔掉毛巾过来吃饭。

  “先把头发吹干。”

  他说着, 先擦干净手, 过来帮她吹头发。

  头发吹干,他又给她歪歪斜斜的扎成丸子头, 两个人去吃饭。

  他们相对而坐,每次顾然低头喝粥的时候,他都要抬头看一眼。

  “你干嘛啊?”顾然问他。

  “奇怪。”他摇摇头, 有些不理解:“我记得你之前自己扎的头发都特别好看,怎么我扎的这么难看。”

  “……”

  这问题纠结的多少让人有些无语。

  顾然拿瓷勺敲了一下碗壁:“先吃饭, 扎头发是熟能生巧, 你手生没扎过, 扎不好多正常啊!”

  “我跟谁扎头发?除了你。”他又说。

  “……”

  冷不丁听到他这“自证清白”的话, 顾然瞪他一眼, 夹起煎蛋,不接他这话茬。

  顾然的余光看到,他看上去还有点失落。

  五年的分别,顾然连自己的状态都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

  如果这五年里……

  顾然沉默地不想继续顺着这个思考。

  她只用记得,在回国的那一天,她刚刚休息结束,听南山庄园里的佣人说,他等了自己一整个下午。

  这就够了。

  在历经岁月沉淀的五年后,他还愿意等自己一个下午。

  这就够了。

  -

  晚上是沈悦歌的婚礼,在虞阳市市中心最大的酒店里举行。

  顾然坐着他的车,在路上时,还有点紧张。

  她在车上不停的和宋洛瑶发消息,约定好一会儿去哪里找她,具体位置在哪里,然后怎么样怎么样。

  他在开车,女生们互相发消息的“嗡嗡”提示音,一阵一阵的。

  他“啧”了一声,有点不服:“你怕到时候好多人不认识,提前代入社恐?”

  “嗯。”顾然点点头:“待会儿我去找宋洛瑶,她认识的同学肯定多!”

  “你……”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你有没有想过,我认识的人更多?你跟着我,你想认识谁,我跟你介绍?”

  顾然闻言,才把目光从手机看向他。

  平心而论,哪怕是从学生时代,再到现在,他的社会地位一直都不错。

  顾然之前去他工作的律所,发现虞阳市商圈的大多数顶层公司,都和这个律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就算是老同学团聚,也一样处于顶层人士的圈子。

  顾然还在犹豫的功夫,他已经继续说起下一句了:“哎,你摁一下对话框下面的发送语音,我和宋洛瑶说两句。”

  “说什么啊?”

  顾然问他,但已经摁下【按住说话】的按钮,还把手机往他那里靠近一点。

  他稍微别一下脸,和手机那边的宋洛瑶说话:“我和她一块儿,你不用管了。”

  顾然一听是这个,手一滑,这条语音立刻发了出去。

  她无语的看向他:“你干嘛啊?”

  说完,她继续看向手机,准备把那条语音撤回。

  哪想到宋洛瑶这个手机党,竟然已经听完并且发过来新的消息了。

  【宋洛瑶:!!!】

  【宋洛瑶:卧槽!你们一块儿过来?!以什么身份?】

  【宋洛瑶:快!抗拒从宽,坦白从严!】

  宋洛瑶的三条消息,费了好多个感叹号,足以说明她有多么震惊。

  “宋洛瑶问我们以什么身份过去,怎么说啊?”

  顾然嘴里重复着,然后在聊天框打字——

  【我们在一起了】

  结果她刚发出去,就听到他在旁边慢悠悠的控诉。

  “我有那么丢人吗?”

  顾然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晃晃,让他能清楚的看到,手机屏幕上,她的小黄花皮筋头像后面,跟着绿色的聊天框——【我们在一起了】。

  他这才收回目光,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接下来是宋洛瑶的消息大轰炸,顾然知道这个在手机里说不通,又留下一句【过会儿见面再说】,然后关掉了微信。

  “你怎么那么没安全感呢?”顾然收起手机,扭头问他。

  他目光朝着前方,暂时沉默着。

  好一会儿,经过一个隧道,从漆黑到重见天光。

  他才开口:“我挺怕今天的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顾然听完,她没有立刻回应,她只先伸手,戳了一下他肋骨,这个地方是许多人的敏感地带,碰一下都会引起难受。

  “嘶!”他立刻叫了一声。

  “说明这不是假的。”顾然点点头。

  他忍不住笑起来:“对啊!都是真的。但你是不是想趁机打我?”

  顾然配合他,认真的点头:“嗯,从我刚回国那天,就想趁机打你了。”

  “噗……”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爽朗、轻快,他们沿着蜿蜒的马路,似要奔赴到夕阳的尽头。

  过了很久,顾然才轻声开口:“我也是。”

  她也怕这些都只是一场梦,待大梦将醒,她依旧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写着“顾然”这个名字,去趁机想他。

  -

  沈悦歌的婚礼看上去极为盛大,顾然陪他一起把车找位置停好,然后两个人一起,往沈悦歌在请帖上写的位置走去。

  ——因为客人比较多,沈悦歌安排了好几个厅子,而且都尽量把互相熟悉的人安排在一起。

  顾然和他都属于沈悦歌的高中同学范畴,被分在一个厅子——

  在酒店的最后面,还有个很青春的名字,叫“仲夏蝉鸣”。

  顾然让门童帮忙引路,边走边吐槽:“咱们虞阳一中的地面几乎都硬化了,我在那儿一整年都没见到活的蝉,哪儿有什么蝉鸣啊?”

  他提议:“我高中毕业那年学校翻修绿化带了,说不定有蝉鸣,要过去听听?”

  顾然也很想回以前的学校:“好啊,青姨不知道还在不在?老何有没有被调走啊……”

  “老何当然没被调走。”有人接话,声音也有点熟悉。

  顾然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他在旁边提醒:“是你们班林亚泽。”

  顾然立刻想起来了,林亚泽是第一次上体育课时,资助给她皮筋儿扎头发的生活委员。

  林亚泽先开口打招呼:“然姐回来了?”

  顾然点点头:“嗯,刚回来。你呢?”

  林亚泽扶了一下眼镜边,看上去比以前更稳重:“我现在是虞阳一中的老师,教毕业班数学的。”

  “好厉害!”顾然由衷的夸他一句。

  于是变成他们三个一起往“仲夏蝉鸣”走。

  “老何现在退二线了,只当个初中部的后勤部副部长。教务处给了小蓝。”

  林亚泽说起虞阳一中的情况,他现在是最熟悉虞阳一中的,顾然听的认真。

  “青姨呢?”顾然又问。

  “青姨又升职称了,她现在可是一中最出名的老师,她那年带的尖刀班,最差的学生填志愿也敢把第九志愿写成211。”

  说到这里,他们三个都不约而同的想起,那年高二开秋季运动会,他们理重班的中二病一齐犯了,非得在班服后面印的字——

  【天王盖地虎,考上985。宝塔镇河妖,保底211】

  也没想到,最中二的口号,竟然成了最不敢想的真实。

  “和我们当初印在班服后面的字一样欸!”顾然笑着提起往事。

  但那个口号还是很二臂的,她现在不想真的念出来。

  “当时因为名字一样,我们还穿错了衣服。”他也回忆着,也有点感慨。

  他们刚转过一片梧桐林的弯,有点胖的杜以白出现。

  杜以白这些年一直在虞阳,并且继承家里的餐饮行业,现在是个企业小老板。

  杜以白听到他们说的话以后,顺势搭腔:“老顾,当时怪我,我和何嘉树捡衣服的,结果粗心大意弄错了。”

  顾然打了声招呼:“杜以白!”

  “哎!然姐,这么多年你还这么漂亮!”杜以白夸一句。

  顾然这下就有点不好意思说他长胖了,只换了话题说起其他的。

  “仲夏蝉鸣”在酒店的最里面,一路上,顾然碰到许多以前的老同学们,有些熟,有些不熟,但提起虞阳一中,大家都有无数感慨,那是所有人的青春,所有人为了梦想拼搏的一段纯粹时光。

  “仲夏蝉鸣”的厅子门口,顾然见到了她最熟的宋洛瑶。

  宋洛瑶立刻扑过来:“同桌!”

  顾然也回应她:“同桌,你在这儿等我啊?”

  “嗯!”宋洛瑶重重的点了下头,然后悄悄瞄了一眼杜以白,对她小声耳语:“哎,同桌,你说杜以白现在是不是胖死了?!”

  “……”顾然这话不好意思接。

  但杜以白已经先咳嗽着假装生气了:“瑶子你怎么回事?刚见面就揭我老底?你忘了你上次……唔唔!”

  杜以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洛瑶拿手捂住嘴。

  宋洛瑶还故意阴险地笑了下:“杜以白你完了,我刚刚手上沾的有福尔马林,你等死吧你!”

  说完,她也不管不顾,直接拉起顾然离开:“走走走,我跟你说,咱们男女分开坐的……”

  顾然被宋洛瑶拉着上台阶,临进门时她扭头,看向他:“那我先进去了?”

  他点了下头,继续和门口的几个男同学谈话。

  顾然刚刚进门,就被宋洛瑶拉着胳膊质问:“同桌,你快和我说,校草什么时候把你拐走的?”

  “拐不太正确,我是自愿的。”顾然先解释一下,然后才正式回答:“就今天早上,他给我表白的。”

  “然后我死去五年的cp就he了?!”宋洛瑶一脸不可置信。

  顾然好奇:“什么死去五年的cp啊?”

  “这也太草率了吧?!”宋洛瑶不回答她,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质疑里,语气还是唏嘘。

  “什么草率啊?”有认识宋洛瑶的女生过来打招呼。

  那女生一看到顾然就立刻瞪大了眼:“我去!你是二班顾然?你回来了?!”

  顾然没想到自己还挺有名的,她回答那个女生:“我是以前的二班顾然,刚回来。”

  “我天啊!我姐妹本来还想着今天给顾然表白,这下完犊子了?!!”

  那女生崩溃着尖叫离开。

  顾然不明所以,她问宋洛瑶:“刚刚那女生是谁啊?”

  “路人甲吧?不重要。”宋洛瑶稍微缓过来一点。

  “她刚刚说,她姐妹要给顾然表白。‘顾然’是他吧?”顾然猜测。

  宋洛瑶在cp受到威胁的时候又能瞬间清醒了。

  她立刻点头:“可不就是?一开始你来之前,很多人都打赌沈悦歌到底能不能请来校草,然后怎么给校草表白,在哪里表白,都想好了。结果现在你来了,她们都省省吧。”

  “可我们今天才在一起?她们之前准备的表白,怎么我一来就没戏?”顾然又问。

  “同桌你主要是不知道。”宋洛瑶说:“当初你转校,其实校草颓废了好长时间,他很久都不和人说话,整个人特别封闭。后来沈悦歌找他表白,他连拒绝都懒得拒绝。”

  顾然沉默着,她真的不知道。

  她转学以后,唯一一次还算和他有过的交集,是那次在自习室的许愿墙上,【希望顾然可以考上A大】的便利贴。

  那个时候她也很心灰意冷,因为他父亲的死亡,横在他们中间,加重了所谓的阶级差距。

  她当时以为他们不再会有可能。

  但时间真是神奇的稀释剂,所有的苦涩、遗憾,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轻淡、让人容易遗忘。

  “后来我们高三不是有个七天暑假吗?”宋洛瑶继续说:“暑假之前还有一次小高考,比肩高二高考的那种,他连最后一场英语都没做题,直接请假走了。”

  “要知道,校草在咱们学校那么多特权,就是因为他成绩好。当时他请假不考试,把大舅和老何都快气死了……唉。”

  “后来我听杜以白说,校草去南山市了,他是去找你了吗?”宋洛瑶又小心翼翼地问。

  顾然点点头,他确实来了,但他们没有见面,只是隔着时间,一起在许愿墙上写下过未来的愿望。

  “唉。”

  宋洛瑶其实不清楚两个顾然之间的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她作为顾然的好同桌,永远誓死站在同桌的立场。

  “当时挺多人说你来着,因为那时候咱学校也比较没脑子,说学校的体育场和新图书馆都是你家出钱资助的。他们都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主,在虞阳一中玩的一个游戏,后来游戏结束,公主走了,徒留别人暗自神伤。”

  “……”

  顾然本来还有些动容,结果最后几句,她直接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搓了搓胳膊:“真的假的,这么咯噔啊?而且那时候,我也好伤心的。”

  宋洛瑶耸耸肩:“可是他们没人相信啊!在他们眼里,你是能让校草放弃考试的顶级白月光,十分恐怖!”

  “……”

  “所以,你今天来了,不少人只是听到你的名字,就先怕到退缩了。”宋洛瑶摊手。

  这些隐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秘密,被宋洛瑶以最诙谐的方式告知,顾然沉默着,感觉像是有一把非常精密的镌刻刀,把那些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场景,重新镌刻的清晰、而又疼痛。

  -

  宋洛瑶和顾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继续聊着这几年的故事。

  “仲夏蝉鸣”是一个大厅,长方形,本来如宋洛瑶所说,男女分开坐的,但大部分都是熟人,坐着坐着就混了。

  宋洛瑶还笑着说,当初他们还都是学生的时候,学校都没办法让男女彻底分开坐,现在坐一个大厅里,怎么可能真有人分开坐?

  而沈悦歌似乎挺忙的,没怎么过来,“仲夏蝉鸣”成了他们真正的老同学聚会。

  夜色逐渐黯淡,沈悦歌过来一趟,她穿着漂亮的红色旗袍,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然后她看到坐在窗边的女顾然。

  顾然也看到了她。

  顾然问旁边的宋洛瑶:“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沈悦歌有很重要的事和我说?还是和校草有关的,真的吗?”

  宋洛瑶点头:“昂,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两个人对话的功夫,沈悦歌已经穿过人群过来。

  “嗨!”沈悦歌和她打招呼。

  “嗨。”顾然应了一声,然后问起别的:“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

  沈悦歌刚要开口,忽然,周遭有人群涌动的声音,她稍微扭头,看到男顾然穿过人群,来到这边,手里拿着一杯西瓜汁。

  西瓜汁的玻璃杯壁上没有水珠,可见是常温的西瓜汁。

  周围一阵轻呼。

  “这个西瓜汁有点像瓜姐做的,尝尝?”他把西瓜汁放在女顾然的面前。

  女顾然点点头,单手握起西瓜汁,轻喝一小口。

  “挺甜的。”她应声。

  他跟着勾起嘴角,仿佛和她一样喝了很甜的西瓜汁。

  沈悦歌忽然觉得没什么要说的必要了。

  沈悦歌耸耸肩,换了更为轻松的语气:“这么多年了,你们眼里还是只能看到对方啊?我都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了。”

  顾然这才注意到还有沈悦歌,她问:“你要说什么吗?”

  “没什么。”沈悦歌扯着嘴笑了下,低头、又抬头,只剩下满目豁然:“你们可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啊!”

  顾然觉得新娘在自己新婚的时候祝福别人有点奇怪,但也收下了沈悦歌的这番祝福。

  她点头:“谢谢。”

  沈悦歌仰起头,大步向前走,离开“仲夏蝉鸣”。

  -

  老同学团聚,总有说不完的话,夜色降临的时候,男生那边忽然有吵架的声音传来。

  杜以白的声音夹在其中嚷嚷:“我真是服了!你们校篮球队输给我们体育部难道不是常事?!”

  紧接着,有个声音回复他:“闭嘴吧你!你看看你现在胖成啥样了?!”

  ……

  有些男生就算长大了,吵架也要起高腔、比拼谁的声音更大,仿佛他们显得永远年轻。

  宋洛瑶挑起眉,立刻拉着顾然过去。

  “走,咱们看热闹去。”宋洛瑶说。

  “……”

  看热闹的一直是那批人,现在只是长大了。

  不过不仅宋洛瑶,喜欢看热闹的人还有很多,等宋洛瑶带着她挤着过去时,周围已经围着了不少人。

  男生们对立地站在两边,一方,是以杜以白为首的前体育部;另一方,为首的看着有些面善,但顾然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中间调和打架的,有点像何嘉树。后来仔细看看,还真的是何嘉树。

  ……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何嘉树还是这么爱好和平。

  宋洛瑶在嘀咕:“诺你看,这么多年了,何嘉树还是一个和事佬。”

  顾然忍不住笑起来。

  何嘉树听到熟人声音,闻言往这边看,然后“卧槽”了一句。

  “然姐你回来了?”何嘉树说。

  何嘉树也这么说,顾然略感无奈,好像所有人都对她的出现,感觉到非常惊讶。都似乎笃定了她不会再回来。

  可见当时真的谣言误人啊……

  “嗨!”顾然和何嘉树打招呼,“刚回来没多久。”

  何嘉树立刻点点头:“回来就好啊!”

  何嘉树打完'招呼,继续劝那边剑拔弩张的男生们:“哎哎哎,今天悦歌结婚,而且然姐都回来了,这么好的日子,闹什么闹啊?”

  杜以白还在嚷嚷:“是死韩狗先骂人的!然姐刚好也回来了,听他自己说他刚刚怎么骂人的?”

  顾然这才看到对面,那个有点眼熟的人,是韩时泽。

  至此,几乎她学生时代所有的熟人,都在“仲夏蝉鸣”。

  顾然看向韩时泽的时候,韩时泽也早已经把眼神投放过来看她。

  顾然和他打招呼:“嗨,韩时泽。”

  “嗨。”韩时泽应一声。

  韩时泽是她高二时,坐同桌最久的同学,但因为宋洛瑶先来者居到,她一直没有叫过一次韩时泽是“同桌”。

  韩时泽扯了扯嘴角,把外套搭在胳膊上,主动后退一步,语气豁达:“算了,老杜对不起啊!我不该骂你是猪的,主要你胖到我没认出来。”

  “你有病吧!还骂!”杜以白差点气笑了,但也不生气了,走过去和韩时泽怼了一下拳头,表示和解。

  成年人的世界更有张力,周围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刚刚的剑拔弩张,似乎只是错觉。

  顾然找个长脚椅子坐下,刚刚的西瓜汁喝完了,她四处看看,看哪里还有一样的西瓜汁。宋洛瑶去安慰杜以白了。

  “然姐。”韩时泽捏了杯橙汁,递过来,还坐在她对面。

  “然姐,这么多年,你还一个人吗?”韩时泽问。

  顾然回答:“今天不是了,我有男朋友。”

  说到这里,顾然抬起头,看到越过人群过来的另一个顾然。他正目光四处看着,显然在找她。

  “我在这儿!”顾然对他扬手。

  韩时泽顺着看去,目光彻底黯淡,他呼了口气,等站起来时,已经若无其事的打招呼:“老顾,最后还真是你等到然姐了?”

  他看向韩时泽,只“嗯”了一声,显然是懒得多说什么。

  顾然一见到他,就只和他说话:“我又想喝那个西瓜汁了,这里没有,你在哪里拿的啊?”

  “在别的厅子,要过去看看?”他提议。

  顾然点点头,然后看向韩时泽:“我们先走了啊?”

  韩时泽笑了一下,笑的有点发苦。

  但也如正常老同学那般,应一声:“嗯。”

  他们越过人群,在众人的喧嚣中,离开“仲夏蝉鸣”。

  一如当年离开体育馆,说走就走,无视所有人。

  原来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许多人的青春都已经结束,顾然也依旧只爱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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